西軍改制,蕭瑾等主帥的位置不會變動,只不過是需要一個詳細的裁軍名單,以及下面的將領要進行一些調整,總體上不會太麻煩。

靈州增添廂軍,意味著新任刺史必須通軍事,而且還要能夠震住下面的官員,可謂是進一步提高要求。既然李柄中被皇帝否決,趙顯宏差得更遠,那麼剩下可以選擇的人便不多了。

雖然知道眼下還不是復盤的時候,裴越還是忍不住從頭梳理整個過程,試圖找到王平章百般迂迴的真實目的。

西軍裁軍這件事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畢竟這本來就是王平章身為西府左軍機的職責,而且就算是從裴越的角度來看,對方的那些安排也都很合理。但是靈州刺史一定要和軍方掛鉤,這一點在裴越看來很值得琢磨。

從開始到現在,裴越心裡都有一種感覺,王平章不是在為李柄中鋪路,他肯定有更深的謀算。

便在這時,他聽到王平章誠懇地說道:「陛下,臣思來想去,倒是有一個人非常適合。」

開平帝問道:「何人?」

王平章坦然道:「集寧侯,唐攸之。」

眾人皆驚,隨即恍然大悟,好幾人都頻頻點頭,就連開平帝在微微驚愕之後也露出贊同的表情。

首先需要說明的是,唐攸之根基並不雄壯,唐家在京都武勛豪門之中毫不起眼。朝堂上中下層官員都以為這次唐攸之立下大功,將來說不定能夠和穀梁並肩,成為軍中一大山頭。但是此刻殿中的重臣們都清楚,絕無這種可能,因為西境戰事真正的頭功在裴越身上,唐攸之雖然也很亮眼,但他很難再發展起屬於自己的勢力。

其次,唐攸之通軍事而且知人善任,從他將人憎狗厭的楊應箕提為長弓大營經歷官就可見一斑。一州刺史並不需要事必躬親,最重要的就是懂得如何使用手下的官員,唐攸之這方面的能力不用懷疑。與此同時,他這次被提拔為西軍臨時主帥,打贏與西吳之間的國戰,在靈州本地的威望一時無兩,旁人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最後,這樣一個人選完全彰顯出王平章的公允,不僅僅是開平帝和莫蒿禮很滿意,就連裴越都說不出反對的話。

靈州是藏鋒衛的根基,唐攸之是他的忘年交,這樣的舉薦他有什麼理由反對?

如果連這都要反對,那麼不光其他大臣會質疑他的本心,就連開平帝也不會放任,畢竟這位皇帝要的是有人敢於和王平章打擂台,而不是時時刻刻像條瘋狗一樣作對。

此刻殿中唯一想反對的人恐怕便只有李柄中,然而他已經看清楚皇帝的態度,對方根本不會給自己這個機會。除了滿心苦澀失望之外,他忍不住愈發憎恨裴越,顯然是這個裴家子再三地破壞自己的前程。

新仇舊恨相加,他暗暗咬著牙。

開平帝沉吟道:「唐攸之?他的確很合適。但是朕已經明發聖旨,將他調回京都改任南營主帥。」

王平章默然不語,任誰看去都覺得他還是想繼續推李柄中上位。

莫蒿禮淡然道:「陛下,此時沒有干礙。其實從古制來說,刺史本就是一手掌握軍政大權,只不過相對於京營和邊軍來說,各州廂軍實力相差較大。如今靈州增添兩衛兵馬,合計將近四萬人,唐攸之有了施展才能的地方。他是國朝第一位擔任刺史的武勛,陛下又加封他為一等國侯,如此足以封賞他的功勞。不過,既然唐攸之要留在靈州,那麼京軍南營主帥是否要變動呢?」

開平帝不苟言笑地望著王平章,問道:「魏國公意下如何?」

王平章神情略顯苦澀,似乎他有些心酸於自己做出這麼大的讓步,皇帝仍然要拿下李柄中,他微微垂首道:「謹遵聖裁。」

開平帝的目光越過王平章,停留在李柄中身上,緩緩道:「李卿家,這些年你披肝瀝膽為國操勞,著實辛苦了,暫且卸下肩上的擔子休養一段時間。不過你也不能太放鬆,朕過段時間還要重用你。」

事已至此,連王平章都改變不了皇帝的心意,李柄中還能說什麼?

他只能大禮參拜道:「陛下隆恩,臣感佩莫名,定當為陛下分憂,為朝廷效力。」

「平身。」開平帝微微點頭,又看向王平章問道:「誰能接任京軍南營主帥?」

王平章似乎早就猜到皇帝的心意,不慌不忙道:「定軍伯羅煥章。」

開平帝微笑道:「准。」

王平章又道:「陛下,如果要讓羅煥章接任南營主帥,至少需要加封他為三等國侯。」

開平帝道:「他在西境戰事中也有功勞,就封他為三等定軍侯。」

王平章躬身道:「陛下聖明。」

這場朝會持續的時間有些長,王平章是當仁不讓的主角,雖然他再三努力都沒有保住李柄中,可是關於西軍和靈州的改制卻奠定了西境的安穩基礎。從西境撤回來的兵馬可以充實京營與南境邊軍,與開平帝一直以來先周后吳平定天下的大略不謀而合。

許是他今天的表現大公無私,開平帝的神情顯得很溫和,淡然道:「西府儘快將西軍的調整方略寫成完整的摺子呈上來,東府要幫唐攸之搭建一個能幹忠貞的刺史府。魏國公,西境諸營和虎城的裁軍名單由主帥們自行決定,至於古平軍城的守將,你挑一員大將然後將名字報上來。」

「臣遵旨。」

莫蒿禮和王平章一起行禮應下。

李柄中覺得有些悲哀,也替王平章感到不值,為朝廷做出這麼多謀劃,可謂嘔心瀝血全力以赴,最後落在手裡的僅僅是一個指揮使的名額,這位龍椅上的皇帝太過薄情。

開平帝回憶了一番今天的過程,心中頗為滿意,微笑道:「眾卿退下罷。」

這一次他沒有單獨留下裴越。

裴越當然也不想留下來,因為說實話他現在腦子裡一團漿糊。

今天的朝會過程漫長,中間曲折頗多,但最終遠遠超出他原本的目標。

薛濤被撤職查辦,李柄中被剝奪職務閒居在家。西軍雖然精減兵力,但是上層將帥沒有變化,依舊是蕭瑾守虎城、尹偉守金水大營、蘇武守長弓大營、劉定遠守定西大營。除了蘇武他不是很了解之外,其餘三人無論是能力還是對大梁的忠心都無可置疑,這樣的陣容足以防備國力大損的西吳。

唐攸之改任靈州刺史,同時手中有了軍權,成為真正意義上的軍政首腦,這對於藏鋒衛來說是最好的消息。裴越麾下這些精銳的家人都在靈州,有唐攸之幫忙照看,相信他們能更加無所畏懼地跟隨裴越衝鋒陷陣。

至於京軍這邊,西營主帥依舊是長興侯曲江,此人是王平章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除了造反之外其他事應該都會遵從王平章的安排。

但是,如今裴越自己是北營副帥,主帥譚甫年邁蒼老,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只是一個過渡的人選,裴越想要經營北營不算難事。羅煥章為人忠心耿耿,更是久經沙場戰功赫赫的老將,由他主掌南營不僅開平帝放心,就連穀梁也很難再度插手。

裴越看得出來皇帝很滿意,等穀梁返京之後進入西府,與王平章形成並駕齊驅的格局,那麼在經過一場浩大的國戰之後,大梁軍中便會以最快的速度平穩下來,往後便可以籌謀攻取南周的大略。

問題在於,這一切都太過順利。

王平章始終都在退步,雖然他嘗試過保住李柄中,可最終還是大幅度地讓出自己的權柄。

他是聖人?

裴越當然不信,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當年他又怎會屠殺陳家幾千人?甚至還包括像裴越生父這些毫不相干的人。

他猜不到王平章究竟想做什麼,故而心底忍不住泛起一陣陣寒意。

「中山侯。」

一個平和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裴越從沉思中驚醒,停步轉身,看見朝自己緩步走來的中年男人,換上微笑說道:「沈大人。」

沈默雲打量了他幾眼,見他看起來還算平靜,微微頷首道:「倒還能沉得住氣,不錯。」

裴越心中一動,帶著幾分期盼看著對方。

沈默雲坦然地說道:「聽說你的書房裡堆了數不清的請柬,我就沒有湊這個熱鬧。後天你若有空,可來府中一敘,我還有一些關於西境戰事的細節相詢。」

裴越點頭道:「沈大人相請,裴越後日必到。」

「好。」

沈默雲淡淡一笑,從容離去。

望著他清癯的背影,裴越置身於廣闊的宮前廣場上,忍不住暗自感嘆幾句。

都是一群老狐狸,自己確實還需要修煉啊。

今天對他的打擊有些大,自己想的那點手段在王平章和莫蒿禮這些人面前幾乎是頑童嬉鬧,而且直到如今他也沒有看出王平章的真實目的,但是裴越的優點在於堅韌不拔的心志。

他能在戰場上殺出一條血路,在波詭雲譎的朝堂上同樣可以。

走出皇宮之後,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裴越的視線中。

他有些驚訝,然後便見葉七飛奔過來撲入他的懷中,清新脫俗的香氣登時縈繞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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