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弟,你要不要上車說話?」

裴寧笑容可掬地問道。

裴越沒有猶豫,雙腳脫開馬鐙直接躍上馬車,後面的親兵順勢上前牽住他的坐騎。

雖說如今已然確定兩人之間沒有血緣關係,裴越卻從未考慮過這種問題。歷經那麼多曲折坎坷之後,裴寧在他心裡早已是親姐姐,故而不會刻意避嫌。

然而當他拉開車門朝里望去,身體登時僵在那裡。

寬敞舒適的車廂中,裴寧沖他眨了眨眼睛,旁邊還坐著一位氣質清貴的年輕女子。

「哈,你也在啊。」裴越言不由衷地說著。

沈淡墨低頭看看自己的衣襟,又抬頭疑惑地望著他,納悶地說道:「之前就同你說過,我會陪著寧姐姐一起去文會,你該不會是忘了吧?」

裴越之所以遲疑,是因為當時在綺水南岸沈淡墨主動表明心跡。雖然她用的是否定的手法,言辭也比較委婉,但是男女之間一旦捅破那層窗戶紙,後續的相處就會比較尷尬。

裴寧好奇地打量著他們。

裴越輕咳一聲,對車外步行的那名少女說道:「良言,這裡不用你伺候了,去後邊馬車上找桃花玩兒。」

良言乖巧地應道:「是,三少爺。」

借著這個打岔的時機,裴越平復心情,泰然自若地進入車廂,然後在距離二女較遠的角落裡坐下。

沈淡墨忍俊不禁道:「我……我們又不是老虎,難道還會吃了你?堂堂裴侯久經沙場,死人不知見過多少,居然還會怕我們兩個弱女子,可真是罕見奇聞。」

裴越輕笑道:「你說自己是老虎沒問題,可別帶上我姐。」

沈淡墨豈是願意吃虧的性情,當即撇撇嘴道:「真羨慕你們姐弟情深。只不過某人好像忘了,這幾年來除了去定國府耍威風,平時壓根不記得自己有個姐姐,還得我這個外人提醒才知道,他無比敬愛的大姐很久沒有看過外面的春色。」

裴越難得一見地吃癟。

裴寧漸漸回過味來,伸手輕輕抓了一下沈淡墨的手腕,微笑道:「我竟不知你們兩個是這般相處的。」

這句話便有點深意了,沈淡墨耳根微紅,偏過頭去說道:「寧姐姐,你這三弟很不地道,有求於人的時候很客氣,用不上的時候便冷眼相待,他這樣下去早晚會吃大虧。」

裴寧忍著笑道:「墨兒,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說他。」

裴越楞了一下,自己這位長姐明明才十九歲,然而此刻眼中竟流露出幾分慈祥的味道,那模樣分明是長輩看著年輕男女化作歡喜冤家。再加上此前在定國府中,裴寧特地問過他和沈淡墨之間的關係,這樣一來便是跳進綺水裡都說不清楚。

他想了想,只能問道:「姐,這個閒雲莊的春日文會真的那麼出名?」

裴寧溫婉又厚道,明知他在轉移話題也不會拆穿,微笑道:「是的。閒雲莊有些年頭了,每年春天這場文會會吸引到數之不盡的文人。罷了,還是讓墨兒來說罷,我知道的並不算很詳細。」

沈淡墨終於平靜下來,趁裴寧沒注意便白了裴越一眼,然後緩緩道:「參與文會的人很多,但是只有持著請柬的人才能進入內場。凡是有資格進入內場的人必須交出一篇作品,詩詞文章曲賦不限,然後由閒雲莊請來的大儒公開點評,稱之為閒雲評。」

她逐漸進入狀態,淡然道:「每年進入閒雲評三甲的文人都會名聲大噪。不論他是名不見經傳的窮困文人,還是準備參加春闈的弱冠學子,但凡能上閒雲金榜,立刻就會身價倍增,成為那些達官貴人的座上貴客。」

裴越點了點頭,不以為然地問道:「就這樣?」

沈淡墨繼續說道:「除了閒雲評之外,莊內還會有諸多安排,譬如詩會、詞會、坐而論道等等,當然還有你們男人最喜歡的選花魁這個環節。」

裴越失笑道:「閒雲莊原來是一座青樓。」

裴寧臉頰微紅道:「三弟不許胡說,閒雲莊不是青樓,只不過都中那些清倌人唯有在閒雲莊揚名,才會被認可為花魁。」

「有點意思呢。」

裴越輕輕一笑,心中卻想到了許多。

這個閒雲莊的經營模式比他想像的要複雜一些,不止是一個單純的休閒山莊。那裡一方面掌控著京都青樓行業的命脈,一方面又將數量龐大的文人群體攏在手中,難怪能在地處城外的前提下躋身莊園樓閣之中。

想要做到這兩件事光靠銀子可不行,不僅要求幕後主人有極好的名聲,還必須具備深厚的背景。

沒有前者,那些清高文人肯定看不上閒雲莊。

沒有後者,京都青樓譬如離園怎麼可能願意自己的命脈被別人捏在手裡?

沈淡墨望著他臉上的神情,忍不住提點道:「閒雲莊如今的主人是四皇子燕王殿下。」

「燕王?」裴越下意識反問道。

沈淡墨點點頭,解釋道:「德妃娘娘在宮中藏拙守愚,安分守己不與人爭,即便這些年聖寵比不得吳貴妃和陳皇后,也能安穩地過日子,沒人會主動為難她。四皇子的性格倒是與德妃一脈相承,從不與朝中重臣接觸。即便文會上來過一些大官,他與這些人也只是以文會友,待文會結束之後便不再往來。」

裴越心念電轉,沉吟道:「他身為親王插手選花魁這種事,陛下難道不在意?」

沈淡墨輕笑道:「在意什麼?在你們男人眼中,這難道不是一樁風雅之舉?再者說了,四皇子對那個位置毫無野心,既然他肯醉心風月文華,誰都不會反對,甚至巴不得他一輩子都這樣。」

她這番話頗為大膽,裴寧有些緊張。

裴越注意到長姐的神情,寬慰道:「姐,不用擔心,有我和沈大人的千金在,隨便聊聊不會被人聽去。」

裴寧對他有種盲目的信任,點頭微笑道:「曉得了。」

裴越回味著沈淡墨的話,抬頭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道:「四皇子這地方叫做閒雲莊,或許會讓人想起閒雲野鶴,只是我倒不這麼認為。」

沈淡墨問道:「為何?」

裴越笑了笑,搖頭道:「不過是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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