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魏國公不至於如此愚蠢。」

裴越當然知道這是一個給王平章上眼藥的機會,想要在軍方成為一言九鼎的大人物,王平章是擋在他面前的一座高山。

但他同樣清楚皇帝的底線,削弱王平章只是因為路敏自盡,軍中權力結構出現失衡的趨勢,皇帝必須要改變這種格局。罷免李柄中是第一步,將北營重新洗牌是第二步,讓穀梁擔任西府右軍機是第三步,這樣一套組合拳下來便讓下面人看清風向,避免出現軍權集中到王平章手裡的惡果。

然而削弱王平章不代表要將對方弄死。

皇帝終究要靠武勛來統率軍隊,王平章倒下意味著穀梁和裴越的權勢又會失去制約,一個成熟的帝王當然不會犯這種錯誤,這也是開平帝從始至終都沒有朝京軍西營下手的原因。他要做的是平衡各方而非大開殺戒,王平章這段時間的隱忍和退讓似乎說明他已經完全領悟皇帝的心思。

至於王平章心中或許會有憋屈和憤恨,這一點並不在開平帝的考慮範圍之內。

開平帝對於裴越的回答並不意外,饒有興致地問道:「如果不是王平章,那會是誰在暗中幫助老四?」

裴越沉思片刻,搖頭道:「臣不知道。」

目前京都內外手握軍權的武勛之中,禁軍和京都守備師主帥都是皇帝的心腹,裴越覺得以身前這位至尊的城府手腕,斷然不會將這兩個要害衙門交到不忠之人的手裡。再看京軍三大營,在排除王平章培植多年的西營之後,北營在裴越自己的掌控中。南營主帥是定軍侯羅煥章,其人不僅忠勇敢當,且是剛剛接任南營不久,顯然不具備謀事的能力。

綜合看來,沒有一位實權武勛會幫助四皇子行大逆不道之事,難道他僅僅依靠冼家的人手就能舉旗造反?

開平帝目光幽深,緩緩說道:「朕也有些好奇,老四他究竟是哪裡來的自信?既然朕和你都猜不出來,那就讓魚兒主動跳出水面。」

裴越聽出皇帝言外之意,略顯震驚地說道:「陛下是要放鬆對燕王府的管制?」

開平帝抬眼望著他,微笑道:「談不上放鬆二字。其實認真說起來,老四在很多方面確實很像朕,從他給他那兩個蠢材皇兄設局就能看出來,處心積慮籌謀數年,這樣的人怎會忘記在朕身邊安插人手?」

裴越皺了皺眉,四皇子在太史台閣中有眼線不稀奇,畢竟軍中很多大人物都做過類似的事情,可是皇帝另外一支人手極其隱秘,就連沈默雲都不了解底細,四皇子真有這麼大的能耐?

開平帝繼續說道:「你無法確定究竟是誰圖謀不軌,朕也想看看水裡還藏著多少魚兒,那就耐心等等罷。」

裴越輕嘆道:「臣只是擔心陛下的安全。」

開平帝笑道:「越來越囉嗦,當初你在御書房裡跟朕頂嘴的勇氣去哪了?朕這次並非如你所想是在釣魚,只不過是要儘快解決朝中的隱患,以免影響到伐周大業。」

裴越忽然想起魚龍街上那個揮舞鐵棍的壯漢,他心中猛然一震,輕聲說道:「陛下,或許那些人另有想法。」

開平帝神情溫和帶著幾分親近地看著他:「說來。」

……

興梁府位於京都和化州之間,乃是劉氏皇族的龍興之地。

名為府,實則只是一座城,皇陵位於府城北面,規模極大,巍峨莊嚴。

府城西面七八里有一個極為出名的地方,便是關押大量囚犯的上林獄。

京都之中幾座監牢用途不同,宮中的詔獄一般用來關押皇族宗親或者宮人,太史台閣的監牢主要還是以審訊為主,刑部大牢則是關押一般犯人。

上林獄地位特殊,那些犯了死罪卻又不便處死的犯人會被關在這裡,所以這裡的犯人在進來之前大多身份尊貴,而且進來之後想要出去極其困難。

這麼多年來,能夠從上林獄出去的犯人寥寥無幾,近兩年更是只有裴戎一人。

此處規矩苛刻守備森嚴,絕大多數人都會被關到死亡的那一天。

死法有很多種,餓死、渴死、凍死、病死、毆鬥致死,甚至於被牢頭活活打死。

想要在上林獄中安安穩穩地活著,家中必須還有足夠強勢的關係,或者想辦法用銀子喂飽牢頭們。

乙字十七號是一間單人牢房,關著一位年過五十的囚犯。

屋頂開著一塊巴掌大的天窗,一縷陽光直射而下,灰塵繞著光柱漂浮。

腳步聲由遠及近,一個面目隱藏在陰影中的男人走進牢房,走在他旁邊的牢頭似乎有些緊張,打開牢門之後便快速離開。

「薛方伯,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男人來到囚犯身邊,神色淡然地席地而坐。

此人大約三十餘歲,面容普通,目光平和。

囚犯便是曾經煊赫一時的靈州刺史薛濤,開平帝雖然因為靈州之亂表現得很憤怒,但是沒有下定決心殺了他,所以將他關進上林獄,算是折衷之法。

薛濤冷眼望著那個男人,輕哼一聲道:「我已經對你說過,有些事不能做。老夫年近花甲,死便死了不打緊,可是不能帶著整個家族為殿下陪葬。還請閣下轉告殿下,老夫絕不會參與此事。」

男人並不意外,微笑道:「方伯不必著急,且聽我細細道來。殿下從未想過舉旗造反,畢竟那是絕對不可能成功的愚蠢想法。殿下之所以看重方伯,是因為陛下駕崩之後,朝中需要方伯這樣的老臣穩定局勢。」

「不造反?」

薛濤疑惑地看著他,又道:「你們究竟想做什麼?」

男人忽地話鋒一轉道:「方伯或許不知,在你被太史台閣的烏鴉押送回京之時,薛家想法設法營救方伯,甚至求到殿下面前。只是你送回老家的隱秘沒有什麼用處,裴越在閒雲評上輕鬆化解那個年輕舉子的構陷。殿下不忍看著方伯的族人悲痛欲絕,便決定幫他們一把。」

薛濤忽然覺得一陣恐懼湧上心頭。

男人輕聲道:「方伯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殿下的打算嗎?今天就告訴你,殿下準備在陛下祭天之時派人行刺,這樣的壯舉非武道高手不可為。剛好,你們薛家派來京都的族人之中就有兩位頂尖高手。」

他頓了一頓,高深莫測地說道:「如今他們已經偽裝身份隱藏在圜丘壇內。」

雖然遠離中樞多年,薛濤對於朝中儀程並不陌生,當然知道圜丘壇是祭天求雨之所在。

他抬起顫抖的右手,指向男人憤怒地道:「你們這是要讓薛家萬劫不復!」

男人將他的手撥開,笑了笑說道:「等陛下駕崩之時,殿下就會在京都發動,沒有人能夠反應過來。到那時,希望薛方伯能主動站出來替殿下拚死效命,不然薛家就會被釘在弒君謀逆的恥辱柱上,永世不得超生。」

他說完這番話後,起身拍了拍薛濤的肩頭,然後從容淡定地離去。

薛濤從踏入官場起始,數十年來不知經歷過多少風雨,卻從未像今天這般茫然無助過。

他一時惶恐難安,一時又燃起希望,心中仿佛有一把鈍刀反覆切割。

萬一,那位殿下真的做成這件事呢?

薛濤腦中忽然出現一個場景,自己站在百官之首,凌駕於洛庭之上,成為真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他不由得吞咽著唾沫,眼中逐漸燃起熾熱又瘋狂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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