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

葉七最先發現裴越的異常,隨後谷蓁和桃花也關切地望過去。只見裴越死死地盯著桃花的小手,變化不斷的臉色瞧著有些嚇人。

葉七又問了一遍,裴越微微搖頭,神情複雜地苦笑道:「沒事,我只是發現這東西以前好像見過。」

桃花舉起自己的右手,看著那個形狀奇特的物件,翻來覆去打量著,好奇地問道:「少爺,你什麼時候見過?」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已經忘記具體的時間。」裴越走到桃花身邊,從她手中接過林清源的遺物。

這東西並非價值連城的珍寶,實際上在裴越前世時幾乎隨處可見。他用手指觸摸著上面的斑斑銹跡,表情漸漸變得古怪,他凝望著頭頂,微笑著問道:「老煙槍?」

谷蓁和葉七對視一眼,發現彼此都很擔心。這麼多年的相識相知,裴越給她們的印象幾近於無所不能。便是他自己經常掛在嘴邊的不通文墨,亦有靈州雙詞驚艷世人。

常聽人言,這種天才與瘋子僅有一線之隔,所以裴越平時脫口而出兩人聽不懂的胡話,她們也從不刨根問底,唯恐勾得他陷進魔障里。

葉七當先走過去,微笑道:「看也看了,轉也轉了,我們該回去了。」

裴越搖頭道:「不急,等我再找一找。」

谷蓁柔聲喚道:「裴兄弟。」

裴越回首望著她,那眼神讓谷蓁心裡一顫。以往無論什麼情況,裴越的目光總是深情又溫和,從來不會像如今這樣閃爍著古怪的光芒。

裴越見她不做聲,便開口問道:「蓁兒姐姐?」

谷蓁醒過神來,略顯緊張地說道:「我餓了。」

裴越怔了怔,又看向擔心的葉七和懵懂的桃花,猛地拍了一下腦門,無奈地笑道:「你們瞎擔心什麼……我怎麼可能會發瘋。」

葉七直白地說道:「你剛才的模樣的確像是發瘋的前兆。」

裴越嘆道:「我不是要發瘋,只是看到這樣東西想起那位林老大人,一時間心情複雜。」

桃花怯生生地問道:「少爺,你真的認識林老大人?」

「不認識。」

裴越坦然否認,隨後輕聲感慨道:「但我覺得他算是我的故人。」

……

返程的馬車內,氣氛顯得很安靜,不復來時的熱鬧與歡欣。

在裴越反覆保證之後,葉七和谷蓁才沒有強行拉著他離開林氏故居。然而裴越極其詳細地從裡到外找尋一遍,卻沒有再發現類似的物件。

若非桃花天性愛動,恐怕這次的尋訪將會一無所得。

裴越輕咳兩聲,緩緩打破車廂內的安靜:「蓁兒姐姐,桃花,其實我不是定國府裴家的血脈。」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兩位少女目瞪口呆。

裴越將那段極其複雜曲折漫長的故事儘量簡略地說了一遍。

桃花聽完之後泫然欲泣地看著裴越,認真地說道:「少爺,不管你姓不姓裴,都是桃花最好的少爺!」

裴越微笑地伸出手揉揉她的頭髮。

谷蓁用了一段時間來消化這個驚人的消息,相較於桃花的單純天真,她想得更加深入,下意識以為林清源的遺物與裴越的身世有關。

「裴兄弟,方才我誤會了你,給你賠個不是。」

「誒,蓁兒姐姐,你我之間何須如此?說起來怪我不該隱瞞這件事,只是一直沒有時機說起。」

「裴兄弟,我…我明白,你不用在意。」

裴越並沒有刻意編造,只是他說的那些事與手裡握的那件東西關聯不大。

他這也是無奈之舉,因為自己的來歷過於驚世駭俗,想要解釋清楚的話恐怕得從宇宙起源說起。另外一點,他不確認這兩個少女能否承受住這個消息的衝擊力。

現在這樣也能算是一個美麗的誤會。

當然,有人不會被他帶偏。

葉七那雙明亮又銳利的眸子遙遙地望著裴越,帶著幾分調侃和驕傲的小得意,仿佛在說自己才不信他的滿嘴胡話,因為她知道裴越絕對不可能因為身世就表現得那般失態。

好在裴越已經暫時糊弄過去,至於葉七,以後獨處時再想辦法解釋便是。

車廂里漸漸變得熱鬧起來,而裴越握著手中的小物件,心思不由自主地漂到遙遠的故鄉。

宇宙之中那顆蔚藍色的星球。

來到這個世界以後,他憑藉前世錘鍊出來的能力和席先生、穀梁的幫助與提攜,從一個處境艱難的庶子變成權勢煊赫的軍中權貴。

光芒越來越耀眼,前世的記憶也開始漸漸淡去。

直到今時今日,他竟然在林清源的故居里發現一個不鏽鋼打造的打火機。

縱然歲月能讓所謂的不鏽鋼沾染銹跡,但這個尋常的小物件卻立刻喚醒裴越的記憶,因為前世他不僅經常看見,甚至自己也用過同款的打火機。

時空的阻隔仿佛豁然消失,一句來自地球的問候穿越迢迢星河來到裴越的面前,猶如一個多年未見的老朋友,久別重逢之後互道一句簡單而又令人心生感動的你好。

去年在靈州湖心島上,裴貞提過當年林清源在朝政規划上的大膽構想,當時裴越便有一種奇特的熟悉感,因為那分明就是簡化版的三權分立,以及虛君實相的政治綱領。

如今他終於確認,這不是一位古人的超前意識,而是一個與他來自相同故鄉的陌生人想要改變這個世界的竭盡全力。

裴越甚至能想像出林清源的初衷,穿越之後恰逢亂世,他將高祖皇帝視作可以讓自己實現理想的摯友,於是傾盡畢生所學幫助高祖皇帝開國稱帝。

但是故事的結局卻令人唏噓。

林清源最後沒能實現理想,大梁依舊是古往今來眾多王朝中的普通一員,百姓們只要能填飽肚子就會稱頌聖天子,普羅大眾的人生追求依舊只是活著而已。

至於這位國士的死因,裴越甚至不敢去想。

之所以不敢,是因為那位孤獨的國士在這個陌生的地方,拼盡全力想要創造出一個更美好的世界。

他不圖名利不喜享受,沒有一句詩詞半篇文章傳世,甚至連很多人極其看重的蔭妻封子都不要,然而他一輩子的付出換來的只是王朝再次輪迴。

他去世之前在想些什麼呢?

裴越心中驀然湧現悸動,他覺得自己應該努力去查清楚林清源的事跡,此事不僅關乎他的身世真相,也是希望能夠通過自己的筆記錄林清源的真實生平。

這樣的人不應該只留下一個謀士的名聲,哪怕梁高祖在謀士前面加上許多譽美之詞。

可那終究只是一個謀士啊……

裴越堅信林清源對這個身份沒有任何興趣,否則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成為文臣的巔峰,甚至自己成就一番霸業也未可知。

對於裴越來說,林清源是故人,也是先行者,更是同在異鄉為異客。

當初在靈州的時候,沈淡墨曾言:「藏鋒二字出自《論書》,曰用筆之勢,特須藏鋒,鋒若不藏,字則有病。」

《論書》便是林清源僅存的手稿,據說如今只有一卷孤本,藏於京都皇宮之內。

裴越握著近百年前便只剩下觀賞作用、早就無法燃起火焰的打火機,心中亮起一抹清晰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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