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葉七面色變冷,裴越便解釋道:「你我相識這幾年,何曾有過屬於自己的生活?剛開始你在綠柳莊幫我提升武藝,然後替我管著祥雲號,又千里迢迢去西境保護我,從始至終都是為我活著。如今我也算得上功成名就,往上攀爬的空間越來越小,總不能事事都要掛在你身上。」

他輕聲一嘆,目光溫柔地說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相互扶持支撐本是正理,但也沒有永遠是一方付出的道理。世道如此,女子終究不能像男人那樣隨心所欲,可我希望你們能活得簡單一些,輕鬆一些。」

葉七臉上的冷色一點點消退。

裴越從三女的臉上逐一看過去,然後對葉七認真地說道:「我帶著桃花回故土看看,陪蓁兒姐姐遊覽這些美景,請你留在此處,便是因為這個簡單的道理。」

葉七轉過頭去,輕聲說道:「不用說了,我明白了。」

裴越心中一松,微笑道:「此去南周當然不會輕鬆,但是你們別忘了如今我是大梁一等中山侯,且離京之前皇帝賜下監查南軍將帥之權,實際上就是給了我隨機應變之權,故此我當然會做好萬全準備。葉七,你和蓁兒姐姐在南境各處走走看看,若是讓她一人出行,即便有兩位大舅哥的保護,我終究還是無法放心。」

「咳咳——」谷蓁忽然咳嗽起來,顯然是被大舅哥三字嗆到。

好在葉七和桃花都不是那等牙尖嘴利之人,不會用這種事來調侃她。

這個小插曲過後,眾人便放下心事,興致勃勃地品評著此間山水。

裴越似乎已經習慣這種簡單卻又溫馨的生活,雖然前世他可謂是嘗試過各種各樣的娛樂方式,單論花哨程度肯定要勝過這個時代,但他並不覺得此刻縱情山水就沒有意趣。若非在成京城外林清源的故居中發現那個小物件,勾起他對前世的回憶,恐怕他早已將自己當成這個世界的人。

興之所至,裴越朗聲吟道:「若夫日出而林霏開,雲歸而岩穴暝,晦明變化者,山間之朝暮也。野芳發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陰,風霜高潔,水落而石出者,山間之四時也。朝而往,暮而歸,四時之景不同,而樂亦無窮也。」

谷蓁雙眼一亮,贊道:「好字句。」

葉七不擅此道,但也能聽出這番描繪里的精到之處。她似笑非笑地望著裴越,似乎在說你究竟還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

裴越之所以能記得這麼清楚,完全是因為前世上學時很喜歡這篇課文,已經到了倒背如流的程度。

谷蓁輕笑道:「裴兄弟,這篇不全呢。」

裴越面色坦然地抬手指著桃花,平靜地說道:「這段是桃花夢中所吟,而且還不止說過一次,我都能背下來了。對了,那兩首詞也是她說過的夢話。蓁兒姐姐,你知道我幼時遭遇,別說吟詩作賦,我連書卷都沒摸過幾次,怎麼可能寫出這些詩詞文章?」

谷蓁原本以為他在說笑,但是看著裴越一本正經的模樣,不由得狐疑地望著桃花。

眼見自己突然成為視線的焦點,桃花登時一臉迷糊,她左右看看,非常不確定地說道:「是……是嗎?」

裴越嚴肅地點頭道:「是你,你還說過一句夢話,說自己最喜夢中寫詩。」

桃花結結巴巴地說道:「那……那也許就是吧。」

裴越再也憋不住,毫無形象地捧腹大笑。

三女齊齊地丟來一個白眼。

不知不覺間過去小半個時辰,四人在亭中賞景閒聊,話題也越來越溫馨。谷蓁和葉七知道分別在際,裴越不可能一直拖延,終究要去南邊辦正事,於是態度愈發溫柔,也不在意裴越偶爾冒出來的胡言亂語。

忽有蹄聲似悶雷。

裴越微微皺眉,起身望去,只見一群騎士朝雪浪亭這邊飛馳而來。

馮毅同時注意到這個情況,立刻帶著親兵迎上去,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扶著腰間的佩刀。

「吁!」

來人在距離馮毅僅有兩三丈的地方勒住韁繩,駿馬前蹄高高揚起。

這是一群鮮衣怒馬的年輕人,約有四五十人,胯下皆是高頭大馬,隨身都帶著各式兵刃。馮毅眼神微凝,因為他認出這些馬匹是大梁軍馬,來者的身份顯然不凡。

南境五州,從東到西依次是思、定、欽、利和堯州,其中欽州最富饒且政治地位最高,但定州才是大梁的南大門,境內的鎮南大營更是南軍五營戰力之首。

這裡出現將門子弟不奇怪,但是一下子冒出來四五十人便顯得不同尋常。

馮毅面色平靜地望著領頭的那個年輕人,不卑不亢地說道:「這位公子,我家少爺攜內眷來此遊玩,還望能夠行個方便。」

年輕人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馮毅,忍俊不禁道:「方便?什麼方便?你家少爺是個什麼東西,居然敢霸占著雪浪亭?今兒小爺心情好,不想仗勢欺人,爾等識相一點趕緊滾開,把地方讓出來。」

馮毅沉聲說道:「請公子注意說話的分寸。」

「好傢夥,你膽子不小哇,敢這樣跟小爺說話。」年輕人哂笑著,抬手晃著馬鞭說道:「看來你這個豬狗一般的傢伙想跟我玩一玩?」

親兵們站在馮毅身旁,臉色漠然並未動怒。

雖然對方的人數是他們的數倍,但是這些跟著裴越出生入死的親兵壓根沒有放在眼裡。他們之所以沒有動手,只是因為裴越沒有下令而已。

對面的年輕人恍若未覺,仿佛壓根沒有看出來這些親兵的成色,還算周正的臉龐上滿是嘲諷之色。

這時他的一個同伴催馬上前,低聲說了幾句,然後朝著涼亭那邊努努嘴。

年輕人陡然換上真誠的笑容,緩緩道:「你們不要驚慌,方才只是說幾句玩笑話而已。小爺最喜歡結交朋友,既然你家少爺今日有這番雅興,那不如大家湊在一起找點樂子。」

馮毅寒聲道:「我方才已經說過,我家少爺今日帶著內眷出遊,你沒聽見?」

年輕人哈哈大笑,他的同伴們高聲附和,猖狂的笑聲驚起遠處一叢飛鳥。

他好不容易止住笑聲,搖頭道:「蠢貨,不然小爺上哪找樂子?」

「找死!」

回應他的除了馮毅的怒斥,還有整齊的拔刀聲。

年輕人臉色陰沉下來,其餘人雖然還不至於驚慌失措,但神情已經變得凝重。

其實這些人早就看出馮毅等十餘人不是普通人,但是此刻才意識到這些一言不合就敢拔刀且氣勢極其肅殺的護衛來頭很大。

年輕人卻並未因此退縮,他緩緩催馬向前,嘴裡漠然地說道:「來,讓小爺見識一下你們的能耐。」

馮毅毫無畏懼,寸步不退。

這時裴越的聲音傳了過來:「不要動手。」

雖然不理解少爺的心思,但是馮毅和親兵們沒有任何遲疑地收刀,只是堅定地擋在這群紈絝子弟的馬前。

裴越腳步從容地來到跟前,目光直接越過那個死死盯著他的年輕人,望著清江縣城的方向。

年輕人冷聲道:「怕了?」

裴越笑了笑,淡然地說道:「今天算你走運,能夠領教到大梁第一遊俠兒的風采。」

年輕人和他的同伴們面露不解之色。

西面,一人一騎出現在不遠處的直道上。

他身無長物,僅有腰間一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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