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大梁高祖最後悔的事情,肯定是當年放棄西面的高陽平原,將那片疆域拱手讓給西吳,以至於國朝近百年來十分缺少軍馬。

寧國公楊思繼曾經不止一次上奏高祖,懇請朝廷在平定北方之後不要繼續往南,應該調轉方向攻取立足未穩的西吳,至少要將高陽平原納入疆界。

只可惜在林清源過世之後,高祖變得極為固執,一直沒有允准他的請求。

這便造成大梁騎兵的稀少,尤其是像宣化大營這樣不受重視的軍營,十年前還有一支騎軍衛,後來壓根就沒有補充過軍馬,導致兩年前不得不裁撤。

但是身為主帥的哥舒意並未留意,那些騎兵老卒去了哪裡,上報過來的軍馬死亡是否屬實。

這些事都是副帥郭林喜操持。在王平章的全力支持和幫助下,郭林喜經過多年的暗中運作,一支兩千餘人的騎兵部隊逐漸成型,與那支五千人的步卒一同隱藏在北疆的群山之間。

或許在很多年前開始,王平章便打定主意給自己留下一支私兵,希望他們在關鍵時刻能夠發揮奇效。

騎兵統領名叫王詡,今年三十五歲,其父乃是王平章的親兵。面對營地前方的輔兵和民夫,王詡臉上浮現輕蔑的笑容,他麾下的騎兵已經操練很久,即便正面對上藏鋒衛也可一戰,前提是雙方的兵力差距不大。

至於眼前那些烏合之眾,縱然對方倉促之間披甲上陣,他相信只需要一個衝鋒便能擊潰他們,然後將營地內的糧草毀於一旦。

失去所有輜重之後,藏鋒衛便是無根之木,就算今日不能殲滅這支騎兵,也可以將他們活活拖死在荒原深處。

王詡一馬當先,朝著對方陣前那個年輕男人疾沖而去。如果他年輕十歲,或許便能知道都中有一個武道修為令人艷羨的權貴子弟,然而他在二十年前便離開京都,一直在宣化大營當差。

後來他遵照王平章的指示領導這支騎兵,偶爾幾次回京都探親也只是匆匆往返,故而只聽說廣平侯府有個遊俠兒,沒有親眼見過對方,更不知道那個遊俠兒究竟有幾分本事。

如果他知道那些故事,肯定不會就這樣筆直地朝對方衝去,只可惜世間沒有後悔藥——谷范今日未執劍,右手握著一桿長槍肅立陣前。

「侯!」他發出一聲怒吼,前三排的輔兵和民夫依次躬身,手中長槍斜舉向上,後排則依舊朝天舉著。

王詡率領的騎兵同樣精於騎射,在距離五十丈左右時引弓拋射,然而營前的將士身著甲冑,相較於穿著獸皮的蠻人防禦力大大加強,兩輪箭雨下來並未造成多少傷亡。

雙方越來越接近,王詡望著對方嚴整的軍容,心中忽然湧起一絲不詳的感覺。

他聽說過裴越的戰績和威名,然而眼前明明只是負責運送輜重糧草的輔兵和民夫,難道裴越也能將他們操練成精銳之師?

他不相信,可是隨著距離的拉近,已經能夠清晰地發現對方的氣勢過於鎮定,堪稱不動如山。

開弓沒有回頭箭,王詡咬牙嘶吼一聲,率領兩千餘騎兵似洪峰一般卷向營地前的軍陣。

在王詡部發起最後的衝鋒之時,藏鋒衛距離他們約有一里多地,相比此刻已經完全散亂一股腦往前沖的蠻軍主力和五千步卒,他們依舊能保持較為完整的陣型。

眼看著對方的騎兵衝到營地之前,裴越卻忽然撥轉馬頭,中軍兩千騎緊隨他的腳步朝西側轉向,孟龍符率領的左軍緊隨其後。

陳顯達在昨夜便得到裴越的指示,見狀立刻率領右軍轉向朝東。這個突然變化的狀況讓獵驕靡和五千步卒的主將始料未及,兩人心中甚至生出一個荒唐的念頭:難道裴越見勢不妙就要逃跑?

可是失去糧草輜重的話,這麼多騎兵怎麼能夠跑出茫茫荒原?戰場局勢瞬息萬變,他們倉促之間根本無力指揮大軍停下來,只能眼睜睜看著藏鋒衛一分為二脫離主戰場,朝著兩側迂迴而走,前方的王詡部倒是一往無前地砸向營地前的軍陣。

此刻獵驕靡直覺危機襲來,然而他被裹挾在族人之間,繼續朝著南方奔襲而去。

藏鋒衛分開之後,兩軍在平原上各自劃出一個半圓,先減速再提速,竟然是朝著北面衝去,仿佛是要衝向對方萬餘步卒的身後再集合。

王詡沒有身後眼,再者他此刻也來不及多想,只要能夠踏破擋在前方的八千輔兵和民夫,便算完成戰前的既定任務。

他目光冷厲地盯著那個相貌英俊的年輕人,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完全可以看清對方臉上嘲諷的笑容。

王詡厲喝一聲,長槍如游龍一般筆直刺出。與此同時,兩千餘騎拉成長陣,紛紛揮動著兵器砸向最前方的步卒。

如浪潮砸向世間最堅固的岩石,碎成千萬滴水花。又似輕佻的樂師在彈奏靡靡之音,遽然之間被人一槍捅穿咽喉,曲調戛然而止。

恐怕連王平章都想像不到,他費盡心血培養出來的兩千餘騎在八千輔兵和民夫組成的軍陣前不堪一擊。

至於身先士卒的王詡,他甚至都沒有留下隻言片語,在衝到陣前時只感覺到一股勁風襲來,那個容貌英俊的年輕人身姿矯健似游龍,手中長槍在剎那間抖出無數槍花幻影,輕易盪開他的槍圍,隨即便覺得幾十柄大錘沉重地敲打著他的胸膛。

王詡魁梧的身軀轟然墜落於地,胸前已然一片凹陷。除了少數機敏的騎兵及時調轉馬頭離開,余者盡皆陷入對方軍陣的絞殺之中。

縱然雙方的傷亡幾近相同,可是對於騎兵來說,這是絕對無法接受的慘敗。

如此慘烈的一幕讓後方衝來的蠻族大軍和五千步卒滿面惶然,然而這個時候他們已經無法強行停下,否則全軍都會潰敗。

獵驕靡和伏兵主將已經意識到營地前的梁軍步卒絕不簡單,此刻亦只能硬著頭皮往前沖。

谷范一人便斬殺十餘名騎兵,望著遠方衝來的無數敵人,他厲聲喝道:「泰安衛!」

「在!」數千士卒齊聲應道。

「豎旗!」谷范嘹亮的聲音響徹四野。兩桿大旗在軍陣中央豎起,左邊上書鐵鉤銀劃的

「裴」字,另一面便是泰安衛的軍旗。軍旗迎風招展,軍陣邁步前行。與此同時,之前脫離戰場的藏鋒衛已經來到整個戰場的後方,他們的視線里便是敵方所有步卒的後背。

裴越位於陣前,陳顯達和孟龍符分列左右。鐵騎漫捲而去。陳顯達腦海中浮現昨夜裴越所言之策,想要一口吃掉蠻軍和可能存在的伏兵,用的便是今日完美實現的錘砧戰術。

他覺得聽起來有點晦澀難懂,不如用自己的說法更加恰當。那便是錘死他們!

陳顯達咧開嘴,放肆地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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