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塔群山南側的臨時營地中,裴越的帥帳里抬進來一個年輕人。

見其掙扎著想要起身行禮,裴越便走到近前道:「傷得這麼重便不要動了,要是讓你落個殘疾,令尊即便嘴上不說,心裡恐怕會怨恨我一輩子。」

楊定這是初次見到裴越,與他想像中的一等國侯年輕權貴相比,此刻的裴越更像是氣質溫潤的長輩——縱然兩人年紀相差僅僅一歲。

他略顯緊張地說道:「卑下無法行禮,還請侯爺恕罪。家父對侯爺極其尊重,而且再三對卑下說過,將門子弟死戰沙場才是本分,只要卑下不懼危險奮勇拼殺,莫說只是殘了,即便身死疆場馬革裹屍他都會以卑下為榮。但是如果卑下貪生怕死,即便全須全尾地回去,也不能踏入家門一步。」

說到後面他便漸漸流利起來,一如往常那般誠懇坦然。

裴越微微一笑,轉頭望著谷范問道:「他的傷勢究竟如何?」

谷范不僅僅是武道天賦卓絕,當年闖蕩江湖遊歷草莽的時候也自學了一手醫術,畢竟荒郊野外亦或是偏僻村鎮沒有郎中為他療傷。

他看了一眼楊定,見這個年輕人眼中泛起好奇卻無畏懼,便淡然地道:「骨頭斷了不少,內傷也很嚴重,好在韋睿處理及時,沒有加重他的傷勢。好生將養幾個月,外傷都可痊癒,只不過根基受到重創,武道修為怕是要折損大半。」

楊定眼神略顯黯然,但很快又重新揚起笑臉。

裴越瞪了谷范一眼,沒好氣地道:「有話便說,藏著掖著是什麼壞毛病?」

谷范聳聳肩,不以為意地道:「如果有大補之物,我即刻幫他熬制獨門補藥,倒也能彌補個七七八八。」

裴越啞然失笑,楊定滿臉茫然。

隨即他便聽到這位年輕侯爺對身後說道:「將那根人參取來。」

馮毅領命而去。

谷范面色不善地道:「你想清楚,我家也只有一根百年人參,是小妹去求了父親然後才送給你的。你現在給他用了,將來怎麼跟小妹交代?」

裴越無奈道:「行了行了,真囉嗦。要是以後夫人問起來,我只說是自己的主意,絕對和你無關,你不就是擔心此事嗎?要是真不想幫楊定,你又怎會說話留半截?」

楊定終於明白過來,然而他才準備開口推辭,便被裴越一句「此乃軍令」堵了回來。

讓他離開之前,裴越又道:「等你養好傷之後,願不願意來北營做個游擊官?」

依大梁軍制,一都為五百人,主將為游擊。其實以楊定的家世和背景,再加上先後斬殺十餘個蠻兵的軍功,從小卒升為游擊不算出格。但是北營顯然不同,絕大多數武勛將門子弟進來都只能從步卒做起,然後憑著紮實的軍功逐步晉升。

究其原因,一方面是裴越治軍嚴格,另一方面則是北營將士幾乎每個人身上都有累累軍功,其中尤以藏鋒衛為甚。

楊定無比感激地道:「謝侯爺賞識,卑下萬分榮幸!」

裴越命人將其送回營帳,又對將要離去熬藥的谷范說道:「雖然我此行帶著軍醫,但那些百姓大多身上有傷,藥材充足人手卻不太夠。你將熬藥的事情交給我的親兵,去營中幫把手,至少不能再出現死人的狀況。」

谷范愣愣地站著。

裴越微笑道:「有勞舅哥了。」

谷范沉默良久,張嘴無聲地吐出兩個字,然後無可奈何地悻悻離去,惹得帳內其他大將想笑又不敢笑。

「他只是面上矯情,實則非常想去做這些事,否則我也指使不動。」裴越一言帶過這個話題,然後對眾將說道:「現在說正事。」

眾人立刻嚴肅起來,跟著裴越走到沙盤旁邊,韋睿當先開口道:「侯爺,我們已經弄清楚夏塔山的具體方位,同時也對荒原上的地理有了初步的了解。如今蠻族大軍已敗,接下來是否從南到北依次清掃過去?那些蠻族部落的老弱婦孺如何處理?」

裴越平靜地說道:「大戰已經結束,接下來的收尾由韋睿主持。」

韋睿垂首道:「卑職領命。」

裴越又道:「孟龍符留下為副將。」

孟龍符道:「遵令。」

裴越望著韋睿說道:「我給你五千騎兵,另外還有泰安衛的數千步卒以及八千民夫。我昨日已經派人快馬急報唐臨汾,那八千民夫應該很快就會趕來。至於往後之策略,你只需要記住四個字,犁庭掃穴。」

韋睿微微遲疑道:「侯爺,如果將蠻人斬盡殺絕,恐怕朝堂上那些御史會鬧騰起來。」

裴越搖頭道:「朝堂上的事情你不必擔心。再者我也不是要你將所有蠻人殺光,大戰雖然是我們取勝,但還有一些蠻兵逃了出去,肯定會隱藏在蠻族各部落之中。你要做的事情便是甄別清楚,但凡手上沾著大梁子民之血的蠻人,一個都不許放過。」

韋睿凜然應道:「是!」

裴越繼續說道:「如今只是擊垮蠻族的有生力量,想要徹底解決蠻族之患絕非朝夕之功。即便沒有朝中敗類和內應的支持,蠻族遲早會越境襲擾,因為荒原的生存環境太過惡劣。現在他們有了南下的先例,如果我們不能合理處置,將來必然會舊事重現。」

韋睿沉吟道:「侯爺的意思是,先將蠻族內部整理乾淨,然後將剩下的人全部遷入北境三州?」

裴越緩緩道:「此事還需再議,不僅是蠻人如何處置的問題,我心中還有一套關於開發北疆的方案。你先將前期工作做好,等我返回京都之後,再和陛下以及兩府大人商議一個穩妥的法子。山中存糧足夠,你可以將這裡當成據點,然後將荒原清掃得乾乾淨淨。」

韋睿將思路整理清楚,頷首道:「卑職明白了。侯爺,你現在就要返京?」

聽到「現在」二字,陳顯達毫無反應,孟龍符卻微微皺起眉頭。

裴越環視眾人,沉靜地說道:「蠻族大軍覆滅,並不代表此事已經完結。外面的敵人解決了,接下來自然要收拾藏在家裡的畜生。」

雖然語調平淡,但殺氣已經盈於齒間。

……

開平七年,五月十三。

裴越親率藏鋒衛五千餘騎兵,以陳顯達為先鋒將軍,並谷范帶著一千餘大梁百姓和戰死將士的骨殖,離開庫塔群山的營地,朝著南方逶迤而行。

隊伍行進的速度並不快,但是有二十餘騎先行出發,盡皆一人雙馬,以最快的速度奔赴大梁北境三州各地。

對於絕大多數官員百姓來說,這些信使帶來的是振奮人心的捷報。

可是於少數人而言,那更像是一張重若千鈞的索命符。

感謝大家的鼓勵和支持,群抱一個,我今天確實比較喪,不過現在已經調整過來了,明日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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