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6【人間正道是滄桑】(三)

皇宮,興慶殿。

文臣齊聚,只少了右執政洛庭。

叛軍已經發起最後的攻勢,與禁軍及守備師剩餘力量在皇宮西面展開激烈的白刃戰。太子劉賢親赴陣地後方鼓舞軍心,洛庭與禁軍主帥李訾隨侍左右,戰場指揮則由穀梁和蕭瑾負責。

大梁朝廷的高效再次顯露無疑,開平帝在遭遇陳皇后玉石俱焚的襲擊後,第一時間將後事安排妥當。當那封聖旨由文采斐然的吳存仁寫好之後,由莫蒿禮代皇帝用印,東府政事堂立刻下發,從此便成定局。

即便聖駕遭遇不測,劉賢也可以憑藉這封類似於遺詔的聖旨繼承皇位,同時擁有極其豪華的輔臣班底。

至於眼下京都之亂,開平帝命莫蒿禮主持都中大局,城外諸事則交給裴越全權處置。

明面上京都外面僅有北營的兩衛兵馬忠於朝廷,西營已經徹底叛變,南營則處於一個很詭異的狀態。在裴越率領背嵬營突進中軍挾持羅煥章之後,南營被迫收兵撤回,雖然依舊保持著圍城的姿態,但並未再度發起進攻。

對於朝廷這邊而言,現在不是處理南營將士的時候,只要他們能夠繼續維持現狀便是最好的結果。

他們想不明白的是陛下所言「全權處置」為何意,難道裴越真能帶著北營兩衛兵馬擊潰叛軍騎兵,然後包抄王平章和六皇子的後路?

開平帝並未言明,因為他的狀況已經非常危險,太醫鼓起所有的勇氣請求立刻救治。

時間一點點流逝,外殿鴉雀無聲,除了左執政莫蒿禮之外,其他人盡皆肅立,望著通往內殿的方向,眼中的焦急和惶然並非作假。能夠進入皇帝寢宮的都是衣紫重臣,他們當然知道今日之局與先前在祭天壇上不同。

祭天壇上的局勢雖然危險,可是事後這些人精漸漸回過味來,刺駕那一刀多半是陛下引蛇出洞之舉。然而今天那場驚天動地的爆炸,卻是實實在在地對皇帝的性命造成極大的威脅。

莫蒿禮雙眼微閉,面色發白,這還是吳貴妃在進入內殿之前、特地命人取來一碗參湯,老人家才能勉強堅持。

隨著輕微的腳步聲響起,莫蒿禮猛然睜開雙眼,往常混濁的目光中浮現一抹肅穆之色,射向從內殿魚貫而出的諸位太醫。

左庶子吳存仁見狀便走到近前,攙扶著莫蒿禮的手臂起身。

莫蒿禮盯著太醫院正,沉聲問道:「辜院正,陛下傷勢如何?」

院正辜鴻邈白髮蒼蒼,臉上滿是擦不盡的汗水,聞言躬身道:「回執政大人,下官及太醫院諸位太醫為陛下診斷過後,發現有兩處傷勢很嚴重,其一是左胸處被碎石擊中,其二是肋部被戳穿傷及肺葉。」

如果換做平時或者其他太醫,壓根不敢說得如此直接。

辜鴻邈僅比莫蒿禮年輕五歲,祖上三代皆為宮中太醫,資歷之老遠非尋常人能比。再者他也知道現在是何等緊要的時刻,故此不敢有絲毫隱瞞,一旦讓面前這位四朝元老產生錯誤的判斷,對於大梁來說極有可能造成無可挽回的損失。

莫蒿禮神情沉痛,卻又不得不問道:「如何救治?」

面對莫蒿禮及周遭衣紫重臣的逼視,其他太醫早已心中惶惶,畢竟自古以來太醫就是一個高危行當,被天家和朝廷遷怒的例子數不勝數。

辜鴻邈微微垂首,輕聲道:「執政大人,下官依照陛下的吩咐,行金針之術暫緩傷勢惡化,其實……只能如此。」

他沒有將話挑明,莫蒿禮卻已明白其中真意,隨即轉身看著眾臣說道:「陛下需要靜養,你們先回各自官衙。叛軍今日必敗,陛下已經提前調邊軍前來救駕,裴越會指揮協同各軍截斷叛軍後路。」

殿內氣氛陡然一肅,隨後只見所有大臣面上都浮現喜色。

莫蒿禮又道:「此亂過後,京都需要儘快恢復往日安寧,諸公務必用心竭力,老夫會派人盯著你們。」

「遵命。」眾人躬身應下,然後退出興慶殿。

莫蒿禮則去往外殿東暖閣,片刻後只見陳安與一位中年男子並肩入內,前者一瘸一拐,身上的衣袖滿是泥土和破損,臉上有好幾道細微的傷痕。

莫蒿禮望著陳安道:「可有大礙?」

陳安畢恭畢敬地道:「回大人,下官並無大礙,還能堅持得住。」

莫蒿禮眼中飄起風雪,幽幽道:「你不該由著陛下去南薰殿。」

陳安滿心愧疚地道:「大人,雖然皇后娘娘素來不喜歡下官這個侄兒,可娘娘畢竟是下官的親姑母。當時聽到劉都知說娘娘有自毀之心,下官心中六神無主,一時間失了分寸,兼之南薰殿那裡只有娘娘和幾位宮女,下官便覺得……下官辦事不力,以致陛下陷入險境,死罪!」

「罷了。」

莫蒿禮擺擺手,緩緩道:「能夠繞過禁軍和鑾儀衛將炸藥送入宮中,此事絕非王平章一人能辦到,那些人如果聯起手來,便是陛下也會感到頭痛。如果將全部責任推到你這個年輕人頭上,老夫未免不知廉恥。」

陳安愈發羞愧,不敢抬頭。

莫蒿禮輕聲道:「事已至此,悔恨無益。凡事都有好壞兩面,雖然這次疏忽造成的損失過於嚴重,但是我們必須盡力彌補。至少,要借著這次的機會將內部的沙子全部挖出來,將來要留給太子一個乾乾淨淨的鑾儀衛,同時儘量削弱太史台閣的權柄和勢力。」

「是,下官知道怎麼做。」陳安幾乎是咬牙回應。

莫蒿禮頷首道:「那便去做吧,不要有太多的顧忌。陛下這邊老夫會不離左右,你不必擔心。」

陳安領命退下,莫蒿禮又看向那個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稍稍緩神之後問道:「你如何看待南薰殿的爆炸?」

中年男人不疾不徐地道:「老爺,此事至少有三方聯手,即王平章、陳皇后和沈默雲。先前王九玄擔任禁軍統領之時,您便提醒過李訾,要注意王家祖孫的暗手,而不是一味盯著王九玄明面上的心腹。很顯然李訾沒有將您的話聽進去,否則禁軍不會還藏著叛軍的內應。另一邊,如果沒有沈默雲的配合,鑾儀衛內部這次不會出現這麼大的紕漏。」

莫蒿禮雙眼微眯,沉重地說道:「陛下始終沒有提起沈默雲的名字,這不符合他一貫以來的性情,說明天子有心疾。唉,現在再追究那些往事沒有意義,老夫也曾勸過陛下很多次,否則何至於此。」

中年男人冷靜地問道:「老爺,沈默雲自從叛軍起事後便待在府中,要不要先將其控制起來?」

莫蒿禮道:「盯著便是,陛下另有打算。你去安排人手保護幾位皇子,防止王平章和劉質狗急跳牆。」

「是。」中年男人躬身一禮,然後大步離開。

莫蒿禮只覺一陣疲憊襲來,不禁靠向椅背,一聲長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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