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晏緩緩走到司芳殿前,再次問道:「誰要告官?」

他聲調不高不低,神情帶著幾分陰鬱,目光一掃,竟無人敢與之對視。

凌陽真人見是樓晏,心裡就是一咯噔。

這不就是太平司那位樓大人嗎?之前華玉試圖暗害池韞,就是被他救了,也是因為有他作證,華玉坐實了害人的罪名。

怎麼這麼巧,這次來的又是他?

凌陽真人莫名不安,總覺得事情可能沒那麼順利。

先前喊著要告官的婆子,不知是畏懼,還是心虛,動了動嘴唇,沒敢說話。

樓晏等了一會兒,再次開口:「怎麼,本官方才聽錯了?」

他身邊那位高大人喝道:「說要告官又不告,這是在戲弄朝廷嗎?」

這位高大人,一張臉長得嚴肅,又留了一臉鬍子,瞧著凶神惡煞,跟鍾馗似的。有小孩咧了咧嘴,竟哭出聲來,又立刻被長輩捂住,生怕惹得這位大人不喜。

那婆子戰戰兢兢想要開口,才張嘴,就聽到一個聲音。

「大人,我們要告官。」竟是池韞。

婆子愕然,人群里亦低聲耳語:「怎麼她反倒要告官了?」

「就是,明明苦主是別人。」

樓晏的目光掃過去:「哦?你們要告什麼?」

池韞看向青玉。

青玉接收到她的暗示,鼓起勇氣站出去:「大人,貧道是這司芳殿的掌事,方才在殿內打理雜務,這幾人忽然衝過來,撲到地上打滾,說我們的平安符害死了這孩子……」

她說到這裡,那婆子醒悟過來。

差事已經接了,本來就要鬧到官府面前,雖然這幾位官爺來得突然,但事情還得做下去,不然怎麼拿錢?

想到錢,這婆子壯起膽,大聲喊道:「大人,她們惡人先告狀!是我們告她們才對,妖道用巫術騙人,說喝符水能治孩子的病,現下我孫兒要沒命了,求大人為我們作主!」

漢子如夢初醒,跟著跪倒在地,拚命磕頭:「求大人為我們作主!」

只有那婦人,抱著孩子哭得傷心。

一家人哭的哭,磕頭的磕頭,好不悽慘。

樓晏面無表情,等他們喊完了,緩緩道:「雙方都要告官,看來都認為自己沒錯了。本官要提醒你們一句,如果證實是誣告,罪加一等!」

被他一看,婆子身上發涼,但想到那筆錢,咬牙道:「就是她們害的!求大人為我們作主!」

樓晏「唔」了一聲,問她:「你確定她跟你說,燒符水能治病?有沒有叫你們去請大夫?」

婆子斬釘截鐵:「就是她說的!還說喝了符水就會好,不用請大夫。」

樓晏淡淡道:「僅僅只是喝符水,倒是無妨,但如果叫信眾不要請大夫,便是巫祝了。這事若是真的,當判處斬立決。」

聽到斬立決三個字,圍觀信眾們倒吸一口涼氣。

「這麼嚴重啊?殺人都未必判這麼重。」

「當然了,這是太祖親自定下的律例。」

所謂亂世用重典,當年太祖為了收拾亂局,定下此例。

嚴厲的手段遏止了這股風氣,後來幾位皇帝,都沒有更改。所以,哪怕在今天看來,這樣判刑過重,也還繼續沿用。

樓晏看向青玉:「你怎麼說?」

青玉斷然道:「沒有這樣的事!貧道從不叫人喝符水,更不用說讓他們別請大夫。這是無中生有!」

樓晏似笑非笑:「一個說有,一個說沒有,雙方各執一詞,信誓旦旦。換句話說,你們中間,肯定有一個人說謊了。」

婆子馬上叫道:「是她說謊!她害死了我孫兒,不敢承認!」

青玉辯駁:「根本不存在的事,貧道無法承認!」

爭吵間,池韞的聲音響起:「大人,我們司芳殿向來誠心侍奉花神娘娘,更不敢逾越國法門規。今日若是被人冠上巫祝之名,不僅自家入罪,還要連累師長為人非議。這罪名,我等萬萬不敢認。還請大人允准,小女自證清白。」

樓晏轉頭看著她:「你能自證清白?」

池韞大義凜然:「小女相信,老天爺不會冤枉好人的。」

樓晏就道:「好。如果你能自證清白,本官就為你做主,洗清污名。但如果你不能……」

「大人儘管將我們師姐妹入罪!」

樓晏點點頭:「可以。」

「謝大人。」池韞走到婦人面前,問,「他是什麼時候病的?你們又是怎麼求的符,後來如何醫治?」

婆子早就準備好了,說道:「我孫兒是十天前病的,一直不見好。聽說朝芳宮很靈,就來求道符。這個妖道,要了我們好多香油錢,才給了幾張符,說是燒成符水喝下去,孩子就會好。結果……」

她捂著臉哭出來:「怪我相信她,生生耽誤了孩子的病情!

池韞等她哭完,繼續問:「這麼說,從一開始就沒請過大夫?」

「這……」

她一猶豫,高燦便站出來喝道:「老實交代!這事只要查一查就知道!」

那婆子立刻回道:「有!一開始請了大夫。」

池韞馬上接下去:「大夫開了什麼方子?孩子當時怎樣?」

婆子囁囁道:「當時……當時沒好。」

「也就是說,孩子吃了藥,沒治好,對吧?」

「是……」婆子生怕她開脫,立刻又補道,「但是,之前病情穩定,是喝了符水才壞事的。」

池韞點點頭,走到孩子面前,蹲下身去摸孩子的額頭。

這孩子動了動嘴巴,卻沒有動彈。

已經沒有力氣動彈了。

來朝芳宮拜神的,婦人居多,見此情景,不禁心生同情。

眼睜睜看著孩子死,真是太慘了。

池韞摸完脈,忽然拔下頭上的銀簪,向這孩子刺了過去。

「你幹什麼?」抱著孩子的婦人,終於喊出了第一句話,想要將她推開。

可是池韞動作太快了,簪子尖利的頭,已經刺進了孩子的胸口。

婆子大驚失色,叫道:「大人!她想殺人滅口!」

簪子刺進去又拔出來,一眨眼時間就結束了,池韞站起來,嗤笑一聲:「我是傻子嗎?喝符水的罪名還沒證實,就在這麼多人眼皮子底子,先給自己來個殺人的罪名?」

對哦!那她這是幹什麼?

卻聽婦人一聲驚喊,叫道:「小石頭,小石頭!」

她懷裡的孩子,竟慢慢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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