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回應唐洛的問題。
斷手和寶幢都紋絲不動，也不知道剛才的敲擊聲是怎麼傳出來的。
沒有半點猶豫，唐洛抓住斷手的小臂，將其拿出了棺材。
斷手牢牢握住人頭幢，並未與之分離。
唐洛嘗試著抽離一下，發現兩者赫然已經長在了一起，如果要取出來，必然要破壞點什麼。
想了想，唐洛穩了一波，轉身朝著古宅外面走去。
院落中，所有的惡鬼重新出現，這次是面朝內部背朝外，一動不動盯著唐洛。
那兩個提著紅白燈籠的惡鬼站在最前面，臉上依然帶著一絲笑容。
似乎要阻攔唐洛出去。
看了手中的寶幢一眼，唐洛突然笑起來，鬆開斷臂，反手抓住寶幢，往前橫掃過去。
所有的惡鬼突然退開，避開了唐洛的橫掃。
這是第一次出現「惡鬼退散」的情況。
眾所周知，惡鬼的頭是非常鐵的，它們頂多會因為條件沒有達標而不殺人。
一旦條件成立，惡鬼們便是標準的不撞南牆不回頭，反正它們也撞不死。
唐洛身邊百餘只惡鬼從來不知道放棄為何物，孜孜不倦，勤勤懇懇，任勞任怨，並且毫無建樹，永不放棄。
但這次，這次惡鬼退開了。
他們跟人頭寶幢，或者說寶幢上面的短手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唐洛進一步，那些惡鬼就退一步，不過它們沒有離開這個院落，退到大門口的時候，主動往兩邊走。
給唐洛讓出了一條道路來。
嗯，應該說給人頭寶幢上的斷手讓開了一條道路。
所有惡鬼依然沒有什麼表情，僵硬如屍體，提著燈籠的那兩個同樣保持著微笑。
「你到底在幹什麼呢？地藏。」唐洛看著人頭寶幢上的斷手，低語一句。
曾經在一個任務世界，唐洛跟地藏魔念打過一次交道。
當時唐洛藉助魔念的業火，煉出了金剛琉璃佛骨。
這次，他又遇到了屬於地藏的一隻斷手，在這樣的地獄中，裡面惡鬼還會對斷手有所反應。
一開始唐洛認定這斷手屬於地藏，帶著猜測的成分，現在的猜測正確的機率大大上升。
唐洛覺得斷手屬於地藏，或者說跟地藏有關的原因，當然不是他和地藏王菩薩熟悉到了那種「我看你的手就能認出你」的關係。
而是斷手握著的人頭寶幢。
左手持人頭幢，右手結甘露印，專門救助地獄道眾生，是為檀陀地藏。
唐洛見過這人頭寶幢，的確屬於地藏之物。
上次是魔念，這次是斷手，這位最接近佛的菩薩，到底在做什麼？
唐洛走出宅院，手持人頭幢，順著小路，朝著轎子消失的方向趕去。
前進了約莫半小時。
一棵大樹出現在唐洛的視線中，不同於小路兩旁若隱若現的枯樹陰影。
這棵大樹更加靠近小路，完全映入到唐洛雙眼之中，看得一清二楚。
三五個成年人都無法合抱過來的巨大主幹，巨大的樹冠，枝丫好像利劍一般交錯。
沒有樹葉，樹幹上「長」出來的是一個個人頭。
密密麻麻，共同形成「茂密」的樹冠。
人頭的雙眼瞪圓著，鮮血從眼睛中流出，不斷滴落在地上，似乎變成了大樹的養料。
牙齒不斷上下敲擊著，發出滲人「咯咯」聲。
偏偏嘴角詭異地上揚，露出好像狐狸一樣的笑容。
唐洛打量了一下，發現這些人頭中，有幾個屬於剛才在鬼轎中的人。
恐怕鬼轎在這裡停下來過，有惡鬼進來挑選了一些人。
唐洛拿著人頭幢，像是打棗子一樣，朝著大樹打過去。
斷手落在人頭上，那些人頭頓時停止了咯咯作聲，被碰到的人頭紛紛落到地上，翻滾著。
「嗯……」唐洛沉吟一陣。
地藏的斷手對這些惡鬼的確有些特殊作用，惡鬼會對地藏的斷手做出反應。
不過似乎同樣無法真的傷到這些惡鬼。
並不存在明顯的克制，很難判斷兩者之間的關係。
沒有去管這棵巨大的人頭樹，唐洛繼續上路，他要先追上那鬼轎。
唐洛離開後，原本雖然很吵，卻一動不動的鬼樹突然動了起來。
那些看似乾枯的枝丫，像是毒蛇一樣舞動著，落下重新串起了地上的腦袋，歸回原位，輕輕搖曳著。
等待下一個，下一群「光臨此處」的人。
剛才那個白髮和尚除外，如果惡鬼有情緒，肯定會發出步驚雲的聲音。
不受歡迎的唐洛加快速度，身姿矯健，健步如飛。
很快就看到送親的隊伍，它們剛好停下，敲鑼打鼓的聲音和唱戲的聲音戛然而止，周圍一片安靜。
鬼轎停留的位置，右手邊有一個頗為巨大的方形池塘，池塘岸邊，或著坐，或著站，有著七八個釣魚的人。
裝備齊全，顯然都是合格的釣友。
只可惜，每個人都頂著一張死人臉，標準的惡鬼。
唐洛藝高人膽大，走到池塘旁邊，向下看去，絲毫不擔心有什麼惡鬼出現推他一把，或者從水中鑽出什麼東西來把他拉進去。
這個池塘就沒有上次見過的鬼水清澈了，略顯渾濁。
儘管附近一片黑暗，但在沒有任何光源的情況下，池塘的情景依然可以看清。
唐洛能夠看到黑色的「水草」在池塘深處漂浮著。
「水草」底部，還若隱若現一張張泡的發白，發脹的面孔，那些「水草」是這些屍體的頭髮。
每一個都頭髮旺盛，發量足以讓禿頭患者流出羨慕嫉妒恨的淚水。
因為發量旺盛，遮蔽了視線，所以看不出這些屍體是光有一個腦袋，還是往下身軀依然是完整的。
除了水草外，既然有鬼在這裡釣魚，那池塘裡面自然有魚。
池塘中的每一條魚都不小，最小的長度也有成年人前臂長，大部分長度都在一米以上。
硃紅色的鱗片，這些魚的基本形狀跟錦鯉一般，非常漂亮。
前提要忽略它們的頭部，魚的頭部長著屬於人的面孔，同時，有四肢從魚身中長出。
這些肢體並不會動，似乎已經壞死，只是隨著魚兒的遊動擺盪著。
鬼轎停下後，距離小路最近的一個惡鬼釣友就放下了手中的魚竿，朝著鬼轎這裡走來。
轎夫非常貼心按下前面的橫槓，讓惡鬼釣魚走進轎子裡面。
過了一會兒，惡鬼釣魚就走了出來，身後還跟著一個人。
情況跟唐洛那次如出一轍。
「嗚嗚嗚……」出來的人跟唐洛一樣，還保持著理智，只不過身不由己，勉強還能夠發出一點聲音。
當然，能夠發出一點聲音，明顯也不是一般人。
敖玉烈覺得自己非常倒霉，鬼轎中的人還有大半，結果這惡鬼就選中了他。
偏偏師父不在，二師兄還被強行鎮壓。
好在被師父開了光，到時候開光觸發，師父那邊就會感覺到，踩著七彩祥雲前來救場。
就兩個字：靠譜。
所以敖玉烈一點都不慌，只是有點慫。
來到池塘旁邊，敖玉烈用餘光瞥見了池塘裡面的場景，立刻從有點慫變成了比較慫。
水中從來都是他的主場，這次，是他生平第一百零四次不想下水。
太危險了！
「想要把我推下去嗎？不對！」敖玉烈想著，「這些個鬼玩意，不會是想要把我當做魚餌吧！」
看到這些惡鬼釣魚湊過來，敖玉烈頓時反應過來。
他下來的作用，顯然不是進入到池塘裡面當魚，而是變成這些人面魚的魚餌。
不過現在敖玉烈這麼大，這麼完整，當魚餌是不合適的。
最好分成一個個小塊來配合人面魚的大小。
正想著，一群惡鬼釣魚已經圍在敖玉烈身邊，一個個伸手，抓住了敖玉烈的腦袋，肩膀，手臂，腰部，還有幾個蹲下來抓住了敖玉烈的雙腳。
沒有什麼特殊的工具，就要這麼單純地將其撕碎，變成大小合適的魚餌。
「……開光呢！師父在我身上開的光呢！那麼大的開光呢！」
冰冷刺骨的感覺，凍結全身，敖玉烈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最深處。
為什麼都到這個時刻了，開光還沒有反應？
身上被按著的位置，已經隱約傳來了一絲疼痛的感覺。
就在這時，一隻溫潤如玉的斷手突然出現在眼前，敖玉烈雙眼頓時瞪大。
什麼時候，他的手已經被扯下來了嗎？
斷手出現的瞬間，那群惡鬼釣友立刻有了反應，一個個鬆開手，遠離避開。
「呼……」敖玉烈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反應過來，這手雖然也很好看，但不是他的。
另外這隻手並非浮空，它握著一根人頭寶幢？
「地藏菩薩？」敖玉烈想到了一個大名鼎鼎的菩薩，號稱最接近佛那位，地藏菩薩，也被一些人叫做地藏王。
把兩者結合起來的「地藏王菩薩」倒是一個不太準確的稱呼。
不過也有很多人這麼說。
比如自己的師父，他有時候在地藏和王之間停頓。
想上去像是在說「地藏・王菩薩」，頗為搞怪。
但這個時候，敖玉烈心中並無半點搞怪的想法，這斷手是地藏菩薩的？
「我也這麼認為。」唐洛聲音從敖玉烈身後傳來。
隨著惡鬼離開，恢復自由的敖玉烈轉身，鬆了一口大氣：「師父你回來了。」
「轎子外面是一座古宅，裡面有著一口棺材，這是我從棺材裡面拿出來的。」唐洛說道。
「……」沉默兩秒鐘後，敖玉烈說道，「師父您挖了地藏菩薩的墳，掀了他的棺材板？」
「怎麼說話呢？」唐洛沒好氣道，「裡面就一斷手和人頭幢，頂多算是衣冠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