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們也沒什麼關係,只是我運氣不好,正巧牽扯到了事情里,」楚昱傑抬手抹了一把臉,「昨夜我是吃多了酒,想抄個近路回家,才走了青石胡同,早知道會遇見段立鈞,我就不從那兒過了。

不與他打上一架,我的手不會被他抓傷,就不會坐在這兒。

又或者,他不會在河邊耽擱,早早回去,不至於丟了性命。

一首詩罷了。

陸兄,不是我仗著文采欺他,段立鈞的才學,別說是在清閒居里念了我的一首詩,便是十首、二十首,他難道就能金榜題名了?

科舉比的是考場文章,是殿試時的應答,不是那些詩作。

我還不至於昏了頭,要為了一首詩捅他一刀。」

楚昱傑說得很實在,但依舊是避重就輕,不肯吐露詩作落到段立鈞手中的緣由。

陸毓衍多少能揣度他的心思,斂眉道:「你是覺得,段立鈞平日另有樹敵,亦或是運氣不好,他的死跟你的詩沒有關係,因而不肯將詩作的事情說穿?

等衙門裡抓到了真兇,你就能從牢里出去,到了那時,那點兒芝麻綠豆一般的事兒也沒人會來追問了。」

楚昱傑的下顎繃得緊緊的,他什麼話都沒有說,但謝箏看得懂,他就是這般想的。

耳邊,她聽見陸毓衍低低的嗤笑聲,伴著笑聲,陸毓衍轉身就走,行了兩步,卻還是頓住了腳步。

回到牢房前,陸毓衍背著手望著楚昱傑,聲音沉沉:「鄭博士早上來過衙門,特地叮囑我關照你。

段立鈞和你都是考生,科考有科考的規矩,依著舊例,放榜最晚拖到下月初,滿打滿算都沒有半個月。

衙門裡若尋不到真兇,你以為會如何?

官場不同於國子監,並不是每一樁案子都乾乾淨淨、清清楚楚。

段立鈞是太常寺卿的孫兒,你呢?

你只是一個外鄉來的監生,你有一氣之下殺他的理由,你的手背是他抓傷的,你要當那個殺人償命的兇手嗎?」

「我……」楚昱傑的身子僵住了,雙手用力抓了抓頭髮,埋著頭又不吭聲了。

「我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陸毓衍說完便走,轉身時目光落在謝箏身上,朝她使了個眼色。

謝箏會意,並沒有跟上陸毓衍,而是靜靜站在原地。

楚昱傑的雙肩顫得厲害,就像是一頭困獸。

謝箏猜,他埋在膝間的臉上定是布滿了淚痕,即便不懂官場險惡,聽了陸毓衍的一番話,楚昱傑也該清楚自己的處境,可他依舊不肯說。

「楚公子,」謝箏輕輕開口,嘆息道,「父母雙亡,你若再出事,你讓楚姑娘孤身一人怎麼在京中生活?」

提起楚昱緲,楚昱傑咽嗚著哭出了聲。

謝箏等了會兒,見他著實沒有說出來的意思,只好作罷。

剛走開兩步,突然聽見了壓得低低的聲音,似是喃喃一般。

「總有人能照顧她……」

一個念頭划過心田,謝箏沒有再與楚昱傑求證,而是一步一步慢慢走出大牢。

陸毓衍在廡廊下等她,眉宇之中,含著幾分慍色。

這是為了楚昱傑的緘默而氣悶吧?

鄭博士惜才,陸毓衍亦讚賞楚昱傑的才華,偏偏這等要緊時候,楚昱傑還選擇沉默。

謝箏垂下眼瞼,耳邊全是陸毓衍剛剛說的那番話。

衙門斷案,從來不是國子監求學。

楚昱傑一介書生不懂,陸毓衍這樣的官家子弟才深知其中關節。

案子,有時候並不僅僅是真相,還有官場傾軋兇險。

就像鎮江謝家的大火,就像紹侍郎殺妻……

謝箏狠狠攥了下手心,掌心的月牙印讓她瞬間清醒了很多,她緩緩走到陸毓衍身邊,壓著聲兒道:「楚公子還是不肯說,但我猜想,詩作到了段立鈞手上,怕是與楚姑娘有關。」

陸毓衍展眉:「段立鈞與楚姑娘?不可能,段立鈞跟在駙馬爺身邊,出入的地方多了,偏好豐滿細腰性子大的,楚姑娘那般嬌小又柔弱的,入不了他的眼。」

騰地,謝箏只覺得脖頸臉頰都一併燒了起來,分明是正兒八經說著案子,怎麼突然間就走了味了?

偏偏陸毓衍說得坦蕩,並無一絲一毫地輕佻意思,可謝箏就覺得燒得慌。

咬著後槽牙,謝箏哼了一聲,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波瀾不驚:「沒說是段立鈞,許是易仕源。」

這一聲仿若是被指甲尖兒輕輕拂過的琴弦,快速又輕柔,絲弦振振,一如心弦顫顫,貓兒抓了似的。

陸毓衍睨謝箏,見她垂著頭,鳳眼被長長的額發遮了,窺不見其中情緒,倒是露在外頭的白玉耳垂紅通通的,他不由自主地抿唇笑了。

笑容很淺,只在唇角停留片刻,又散了。

到底是個姑娘家,平素再是膽大直接,能說勒住她的是個有胸的婦人,卻聽不來「豐滿細腰」。

陸毓衍移開了目光,道:「為何覺得是易仕源?」

謝箏鬆了一口氣,沉吟道:「楚公子與段立鈞彼此看不慣,私下並無往來,自然也跟與段立鈞交好的監生不熟悉,按說他與易仕源沒有交情,可他聽見易仕源的名字時卻有些惱意。」

不是恨,而是惱。

楚昱傑與易仕源之間,肯定還有些別的聯繫。

依賈禎的說法,易仕源亦或是柳言翰是詩詞原作的知情人,照楚昱傑的反應看,那人應是易仕源了。

詩作是楚昱傑給易仕源過目了,那他沒有什麼不能說的,能讓楚昱傑三緘其口,詩作極有可能是楚昱緲給了易仕源。

「易仕源與段立鈞交好,按說沒有害他性命的理由,」謝箏擰眉,想了想,又道,「莫非真是段立鈞運氣不好,遇到了一個拿刀的歹人,平白奪了他的性命?」

陸毓衍道:「未必。」

謝箏不解,等著陸毓衍解釋。

陸毓衍還沒來得及開口,松煙小跑著過來,道:「爺,林駙馬、蘇公子、秦公子來了。」

林駙馬和蘇公子,謝箏都知道身份,那位秦公子……

她一時三刻想不起來。

陸毓衍往前頭大堂去,一面走,一面與謝箏道:「秦駿是林駙馬的外家表弟,經常與段立鈞一道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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