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嫗姓曹,已經過了花甲,佝僂著背,神色緊張。

謝箏見她一副顫顫巍巍模樣,擔心當著閩奉鑾和陸毓衍的面,曹老嫗會有所保留,便上前扶住了她的手,柔聲道:「媽媽,我們去外頭曬著太陽說話吧。」

曹老嫗眯著眼看謝箏,她在教坊司做事,自是怕閩奉鑾的,陸毓衍又是通身世家子弟氣派,還是丫鬟裝扮的謝箏最順眼也最好說話,她趕忙點了點頭。

院子裡陽光正好,曹老嫗倚著廡廊柱子站了,試探著開了口:「姑娘是來問宋玉瀾的事的?」

謝箏頷首:「媽媽與她往來多嗎?」

曹老嫗撇了撇嘴:「難伺候呢!不是我嘴巴壞,教坊司這地方,進來的都是犯官家眷,管你從前是一品大員的子女還是芝麻官的子弟,那都一個樣,誰也不比誰矜貴。

再說了,她宋玉瀾從前也不是頂頂矜貴的啊,這裡比她出身好的姑娘又不是沒有,喏,一塊兒不見的那個程芷珊,人家才是真正的好出身。

我與程姑娘說話,她客客氣氣的,宋玉瀾就不同了,一點兒不合心意,大吵大鬧的!」

謝箏暗暗想,看來閩奉鑾說得沒錯。

「聽說七月里一位姑娘病故了,還是媽媽替她收拾的?」謝箏又問。

曹老嫗垂下了肩,整個人透著股憂傷,嘆了一聲,道:「潘丫頭啊,那也是個好姑娘,話不多的,老實又厚道。

她彈得一手好琵琶,我聽好些人誇她,說她那『反彈琵琶』,就跟畫里出來似的。

好端端的,說病就病了,一下子就沒了,是我給她換的衣裳,梳了頭,她愛漂亮,我沒什麼能幫她的,就讓她漂漂亮亮的走。」

謝箏撫著曹老嫗的背,安慰了兩句:「她後腰上有刀傷?」

曹老嫗咬著牙點頭,握著謝箏的胳膊,讓她背過身去,伸手在她後腰上比劃了一番:「就是這個位置,半根手指長,細細的,我發現的時候,已經結疤了,口子不深的,我看著就是會出點兒血,要不了人命。」

謝箏略一思忖,附耳問道:「媽媽,潘姑娘身上,有沒有燒過情疤?」

曹老嫗倒吸了一口寒氣。

教坊司裡頭,男女之事簡直可以說一句「烏煙瘴氣」,曹老嫗在這兒幾十年了,各種亂七八糟的狀況見得多也聽得多了,她秉著「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事」的態度,這才做得長久了,替潘姑娘收殮,是唯一一次多管閒事。

「姑娘是怎麼知道的?」曹老嫗尷尬極了,「那事情我誰都沒說過的,這裡的姑娘們,得一真心人不容易,她既然肯燒上,定是把那人放在心上了,她生病沒了,如此私密的事兒,我就瞞著。」

謝箏抿了抿唇,逼著自己鎮定些,道:「燒在哪兒?什麼形狀的?」

「燒在……」曹老嫗往下身指了指,給了謝箏一個「你懂的」的眼神,「我當時發現她身上有刀傷,想查得仔細些,就正好看到了,形狀麼,是個月牙。」

謝箏瞪大了眼睛,雖然她問出口時已然有了猜測,可真的證實了,還是讓她的心撲通撲通跳得飛快。

潘姑娘的情疤也是月牙形的,與宋玉瀾的一樣。

宋玉瀾是被迫燒的,那潘姑娘呢?

真如曹老嫗所言,是她心甘情願燒上的,還是被人強迫,甚至遭受了別的苦痛,以至於突然病重到說不出話來,最後身死?

那個在她身上燒情疤的人,又會是誰?

謝箏的聲音壓得低低的,問道:「媽媽可知道,她的真心人是誰?」

曹老嫗搖了搖頭,苦苦一笑:「她不曾跟我提過,她被送出去埋了的時候,也沒見到有男人來憑弔,許是一廂情願了吧,也或許是在我們誰都不知道的時候,那人去看過她。」

謝箏沒有問潘姑娘埋在哪兒,左不過一張草蓆,運氣好些得一口薄棺,送到城外亂葬崗,一個多月過去了,早就分不清了。

嘆息一聲,謝箏最後又問:「坊內姑娘平時往來的官家子弟,媽媽有聽說過嗎?尤其是宋玉瀾和程芷珊兩位姑娘。」

曹老嫗搖頭。

「我曉得一些。」一個聲音橫空插了進來。

謝箏循聲望去,見之前被李司樂打發去尋人的小吏引著一位年輕女子過來,說話的正是那女子。

她不禁有些詫異,她與曹老嫗說話,聲音不大,這姑娘遠遠過來,怎麼就聽見了。

那姑娘似是看出了謝箏的疑惑,道:「練琴練多了,耳朵也比常人靈些,換個人來,怕是什麼都沒聽到。」

曹老嫗與謝箏道:「這是樓姑娘。」

樓姑娘走到謝箏跟前,打量著她,皺眉道:「你看著有些眼熟。」

謝箏一怔,復又明白過來,道:「我是蕭府的丫鬟,許是中秋姑娘來府里唱戲時見過我。」

樓姑娘瞭然,沒再仔細琢磨謝箏模樣,道:「你要問程芷珊的事兒,我倒是知道點,我有一回從東街沿河過,隔著河水看見她進了邊上的一座院子。」

東街那一排鋪子背水而建,水邊通路窄小,極少有人走,而河對面……

謝箏不由捏住了指尖,道:「莫非是青石胡同的那座宅子?」

「你知道那裡呀,」樓姑娘點頭,「我後來問她,她說是那家的主人愛聽她的戲,她就經常過去,宋玉瀾與跟著去過,回頭還跟我們說,別看那院子小,裡頭的家具擺設,一般的官宦人家還比不上呢。我們問她,那是給哪位貴人唱曲彈琴了,她又傲氣的不肯說。」

樓姑娘不屑地撇了撇嘴:「都在這裡頭了,都是給人唱曲逗樂的,偏她以為給貴人唱戲就矜貴了,說到底,教坊司裡頭,一年裡給聖上娘娘唱戲的都多了去了,有什麼好得意的。」

「那姑娘能不能告訴我,中秋在蕭府唱戲的時候,到底發生什麼了?」謝箏指了指鼻尖,「我的鼻子也挺敏銳的,那夜我聞到了血腥氣。」

樓姑娘的臉色驟然白了白,湊近了仔細看謝箏,驚道:「是你!那夜你來過戲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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