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陸毓衍的指尖輕輕點著桌面。

陳如師看得明白,想說什麼,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只瞥了謝箏一眼。

謝箏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陸毓衍倒是瞭然,道:「陳大人但說無妨。」

陳如師挑眉,眼珠子轉了轉。

本來嘛,有些話他以為不該當著姑娘家的面說,無論這一位是豆蔻也好,謝箏也罷,與他也沒多大幹系。

他陳如師只是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並不是眼睛瞎了,這阿黛姑娘與陸毓衍之間那點兒「眉來眼去」,他看得一清二楚。

既然陸毓衍都不怕那些話贓了姑娘家的耳朵,他又有什麼不能說的。

「烏孟叢那幼子,讀書不怎麼在行,玩得要是挺厲害的,」陳如師道,「十四歲時就置了個宅子養瘦馬,叫烏孟叢知道了,發了通大脾氣,那宅子被收了,瘦馬也趕走了,父子兩人在宅子的胡同里就鬧了起來。

老子罵兒子不學好,年紀輕輕就胡來,兒子反過頭去說是『上樑不正下樑歪』,動手時正好叫我們衙門裡的一個主簿瞧見了。

那主簿是個熱心腸,上前勸解,哪知道那兩父子打紅了眼,他一個拉架的中了幾招。

事後烏孟叢來衙門裡賠了禮,這事兒才滿衙門都知道了。

只這一個也就罷了,有錢人家的哥兒,在外頭養人的也不少,見怪不怪。

可烏孟叢這個小兒子,叫他老子壞了一回好事,半點沒消停,不僅是瘦馬,還是個男女不忌的,養過的小倌兒似乎都有兩三個。

烏孟叢氣得要死,但管不住啊。

也就這一年間,好似消停了些。」

謝箏聽得直皺眉頭:「這一年間?莫不是因著出了人命,就消停了?」

陸毓衍抿唇,道:「出了人命,他也沒攤上官司,怕是不會因為害怕而消停,或是有些狀況,我們還不知道吧。」

陳如師坐在一邊,不知他們在說什麼案子,只聽「人命」兩個字,就一個頭成了兩個大。

他硬著頭皮,問道:「什麼官司?」

陸毓衍這回倒是沒再跟陳如師打馬虎眼,直言道:「單老七兒子的人命案子。」

「單老七?」陳如師倒吸了一口氣,「就是半個多月前被金仁生推下河的單老七?他兒子不是病死的嗎?」

陸毓衍沉聲道:「是遭了烏孟叢幼子的毒手,遍體鱗傷,沒救回來。」

陳如師的臉鐵青鐵青的。

他雖然萬事不管,最怕麻煩,但他也是最最不屑這些腌臢行為的。

說起來,那烏家不缺銀子,烏孟叢的兒子也沒短過銀錢,當真想要行那些事兒,去吃花酒,去窯子裡尋歡作樂,哪怕是不喜歡那些老人,有錢還怕找不到個新鮮的?

何必去禍害正兒八經的孩子?

這不是造孽嘛!

「可有證據?」陳如師擰著眉問了一聲,話一出口,又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

這都過去一年了,還能有什麼證據?

即便是手裡捏著烏家的東西,烏家一樣能把黑的說成白的,壓根不頂事兒。

陸毓衍站起身來,道:「先去烏家看看。」

陳如師一怔,嘿嘿笑了笑。

巡按御史、世家子弟,去烏孟叢家裡,烏家還真是冒青煙了。

看著是喜氣,回頭這青煙成了烏家那一位墳頭上的香燭,那就不好說了。

烏家大宅就在舊都城中,剛發達時買下的宅子早就不夠住了,趁著遷都時,大員們的宅子紛紛出售,買下了如今的宅子,修繕了一番,好歹從外頭看起來,是沒有僭越之處的。

陸毓衍遞了帖子。

門房上當差的一看名帖,絲毫不敢耽擱,趕緊往裡頭稟去了。

烏孟叢得了信,親自迎了出來,連連拱手,請了陸毓衍往裡頭去。

陸毓衍在花廳里落座,抿了口茶,道:「員外這茶葉不錯啊?」

烏孟叢連連擺手:「平日裡倒也不講究,巡按大人來了,這才掏了箱底。」

「能掏出來,也是府上有備著。」陸毓衍道。

烏孟叢笑著道:「家母喜歡,做兒子的總要孝敬著些,這些茶葉,也是剛剛使人去家母那兒取來的。」

陸毓衍若有所思般點了點頭。

烏孟叢是原配生的,他如今嘴裡的「家母」,想來是烏老太爺的填房聞氏了。

「今日過來,也沒有旁的事情,是為了梁氏遇害一事,衙門之前斷案不夠仔細,出了偏差,害死梁氏的行兇之人又是府衙里的同知,」陸毓衍放下茶盞,拱手道,「我來給員外賠個不是。」

烏孟叢不敢受陸毓衍的禮,連忙起身避讓,道:「哪裡的話,說起來,一切也都因梁氏而起,她當年行事太……少了庵堂,又害了數條人命。」

謝箏垂手站在陸毓衍身後,仔細打量著花廳。

屋裡陳設倒是不錯,許是當過幾年官,烏孟叢待客的花廳很是文雅,並不似一些商戶人家,透著一股子庸俗氣。

小丫鬟送了些茶點來,她年紀不大,眉清目秀的,問安行禮上點心,十分規矩。

謝箏瞧在眼裡,不由暗暗想,這烏家裡頭的規矩,只怕比蕭府里的還嚴謹了,哪怕她這個蕭嫻身邊的大丫鬟,都做不到如此。

「聽說,府上的幾位公子學業不錯,想進府學裡?」陸毓衍問道。

烏孟叢嘆道:「有爭氣的也有不爭氣的,說句厚顏的話,若有機會,便是出些銀子,也想讓他們進府學裡去。」

國子監有例監,府學自然也能出銀子。

烏孟叢的幾個兒子都不在府中,陸毓衍又說了些旁的,起身告辭。

到了胡同口,陸毓衍才與謝箏道:「那些茶葉是真不錯,堪比貢茶。」

謝箏一怔。

貢茶都是送進宮裡去的,貴人們惦記著,官宦人家才能得那麼一些兒品一品。

品過了,忘不了那滋味,便會尋一些替代的。

能代替貢茶的茶葉,價格極高,數量又有限,烏家若從未品過,怎麼會去搗鼓那些?

陸毓衍看了眼天色,道:「時間還早,不如再去詹嬤嬤家中,看看她今日是否清醒吧。」

謝箏頓了腳步,前回去見詹嬤嬤時的場面一股腦兒湧入了腦海里。

當時詹嬤嬤指點過她規矩,福身行禮的動作一板一眼的,謝箏彼時覺得彆扭得緊,可那個姿勢,不正與烏家丫鬟做的一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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