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毓衍鬆開了手,示意謝箏稍候,獨自走到梁家外頭。

那男人之前就見過陸毓衍,侷促極了,道:「這婆娘胡言亂語的,前回就叫公子看了笑話了,這次又……

唉,她就是這麼個脾氣,左右鄰居也都知道她。

我回頭好好與她說說,讓她別整日裡大呼小叫的,還讓鄰居們聽著不爽快……」

男人低著頭,跟倒豆子一樣,自顧自說著,壓根也沒去看陸毓衍和松煙是個神色。

陸毓衍沒打斷他,男人說了一通,眼前的兩個人半點反應也沒有,他的聲音低了下去,暗悄悄抬頭看了陸毓衍一眼。

四目相處,男人這偷瞧的一眼被發現了,訕訕笑著又低下了頭。

陸毓衍道:「當娘的哪有這麼說兒子的,你說是親生的,我看來不像。」

男人張口想辯駁,可女人剛才的那些話還在耳邊轉著,他想咬死了,連自己都說服不了,只好嘆了一口氣。

「是我以前的女人生的,」男人的聲音壓得低低的,「都幾十年前的事情了,偏她揪著不放,松兒與她之間,的確也沒什麼母子感情。」

陸毓衍挑眉,道:「以前的女人?」

「是沒進京時,在老家的女人……」男人道。

陸毓衍打斷了男人的話:「梁松不是你兒子,而是你侄子吧?他的娘是長安公主身邊的梁嬤嬤,他的爹……」

男人的臉色慘白慘白的,身子晃了晃:「不……」

「哎呦喂!原來是這樣!」院子裡的女人一把拉開了大門。

她剛剛一直站在門後,耳朵貼著門板,聽外頭人說話,聽見這麼一句,她立刻就忍不住了。

男人一見她出來,沉著臉要將女人拖進去,卻叫女人閃身躲開。

女人繞到了松煙身後,側著腦袋對男人啐了一口:「敢情你連個便宜爹都不是!

我想也是,除了我這個看走了眼的,哪個女人還會跟了你啊!你也不看看你是個什麼樣子!

公子說得一點都沒錯,梁松不是我生的,我認識這臭男人的時候,他就帶著梁鬆了。

明明是侄兒,非要說兒子!

是你這侄兒來路不明見不得光吧?你那姐妹壓根沒有成親,是跟哪個野男人鬼混留下來的野種吧?

嘖嘖,這種男人不浸死了還養活大,你們兩兄妹的臉皮呦!

難怪在老家活不下去,要進京來討生活。

也虧得是她走了狗屎運,能混到現在這樣,可混出來了又怎麼樣?

你給她養兒子,她想到過你沒有?一年是給了我們家百兩千兩銀子呢,還是給你兒子娶了貌美如花的媳婦了?

啊呸!什麼都沒有!一個破鞋爛貨,還在公主貴人跟前裝模作樣,這要是叫公主知道了,會不會砍腦袋啊?」

女人哈哈大笑起來,男人氣得要抓她,她就繞著松煙走,嘴巴噼里啪啦不停地罵,引得左右鄰居都探著腦袋張望。

松煙險些叫她繞暈了,側身躲開。

男人抓到了女人,揚手就是一巴掌。

女人痛得齜牙咧嘴,卻還是不停地笑、不停地罵:「不活了!攤上一個殺人犯,老娘不活了!」

男人將女人一腳踢回了院子裡,轉身要進去,突得就聽見身後的對話聲。

謝箏從角落裡出來了,聲音不高不低的,與陸毓衍道:「公主最不喜歡身邊人騙她,梁嬤嬤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怕是……」

「梁松殺了狄水杜,不管他是梁嬤嬤的侄子還是兒子,公主都不會留梁嬤嬤了。」陸毓衍順著謝箏的話,不疾不徐說完,又看向那梁家男人,「梁嬤嬤未婚生子,也許不是她本意,其中還另有隱情。公主許是會體諒的。」

男人一聽這話,一隻腳已經踩進了院子裡,又趕忙收了回來,將大門重重關上,與陸毓衍道:「公子,借一步說話。」

陸毓衍頷首應了。

謝箏跟在後頭,身邊的松煙暗悄悄對她豎起了大拇指,她抿著唇笑了。

裝模作樣的坑蒙拐騙,還是挺好用的。

男人引著陸毓衍走到了胡同口,垂著肩膀,道:「公子說得不錯,松兒不是我親生的,他是我那妹妹的兒子。

我們老家窮,爹娘走得也早,就是我們兄妹兩個扶持著長大的。

實在太窮了,我娶媳婦都沒有銀子。

妹妹她想過,嫁給隔壁村的老鰥夫,換些銀子給我娶媳婦,可我這個當哥哥的,能這麼做嗎?

兩個人,誰也捨不得委屈誰,就這麼一直拖下來了。

狄水杜那個混帳是我們同村人,他是個禽獸,他用了強,這才……

女人名節要緊,出了這種事,我們和狄水杜談不攏,只要離了家鄉,反正一貧如洗,也沒什麼放不下了的。

沒想到,妹妹會有了松兒,她自個兒不懂,等發現的時候,肚子都隆起來來了,大夫說,強行小產許是會一屍兩命,就只好生下來。

最初時是想著生下來送人也行扔了也行,總歸就不要了,可、可看著那麼一個活生生的孩子,實在是狠不下心腸。

也是機緣,我們到了京城,妹妹進了浣衣局,我帶著松兒。

她得了提點,能進宮當女史,我們就把松兒的出身隱瞞了下來,說是我的兒子,免得誤了她的前程。

家裡現在那婆娘,就是妹妹在宮裡賺了銀子,我才能娶回來的。

不是故意要騙人,是實在無路可走,總要想法子養活孩子,是吧?」

男人說著說著,眼眶通紅一片,幾乎要哭出來了一樣。

陸毓衍順著又問了一句:「梁松是狄水杜的兒子,那他就是弒父了?」

「誰要認那樣的老子!」男人跳腳道,「松兒跟我那婆娘不親,但跟我們兄妹還是親近的,他不是不懂道理的人。

狄水杜真不是個東西!他拿過去威脅我妹妹,才得了個好差事。

你們說說,這是個人能做的事情?

松兒也許是從哪裡曉得了舊事,氣不過才……

松兒是個好孩子,他不會故意殺人的,也許就是想教訓教訓狄水杜那混帳,結果一刀子歪了……」

男人越說越傷心,抹著臉,道:「我也不曉得松兒去了哪裡,若不然,定會讓他去衙門裡投案。至於我那苦命的妹妹,她不是故意欺騙公主的,她是無辜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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