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無言,隔了良久,淑妃才重重咳嗽了兩聲,喘著氣道:「隱姓埋名?這話如何講呀?」

李昀接過方嬤嬤手中的茶盞,親自伺候淑妃飲了,一面等淑妃平復,一面說著聞嬤嬤出宮至今的行蹤。

淑妃眉頭緊鎖,道:「我不是她,我又怎麼會曉得她是怎麼想的?同樣出自宮廷,嬤嬤和宮女是不一樣的。」

這話倒也不是淑妃胡亂說的。

宮廷出身,尤其是主子身邊出身的,自然是做人伶俐,斷文識字。

若是個宮女,雖說年紀較之民間百姓家未嫁的姑娘長一些,但在婚配上,從來不會吃虧。

不敢說是一女百家求,但也是香餑餑。

嬤嬤則不同。

一輩子都給了宮廷,出去之後,就是靠著放出去時給的那些銀子過活了。

若是像詹嬤嬤那樣,原本就嫁了人有過孩子的,倒也罷了,無親無故的、亦或是娘家兄嫂刻薄的,很多人寧願老死宮中,也不肯歸鄉。

聞嬤嬤離宮時,年紀尷尬。

她當時不年輕了,但再在韶華宮裡做個二三十年,還是不在話下的,可她走了。

一旁的方嬤嬤想了想,道:「奴婢推己及人,大約是不願讓人曉得吧,寧可做個富商家的年老未嫁女,也不肯讓人曉得來歷。只是後來叫那烏家打聽到了虛實,其中又有什麼外人不曉得的狀況,聞嬤嬤便應了嫁過去。聽殿下的意思,那聞嬤嬤在烏家過得順風順水的,定然是談攏了的。」

李昀抬眸看著方嬤嬤,道:「媽媽當真是這麼想的?我來之前還猜測,莫不是那聞嬤嬤做了什麼惹娘娘不快的事情,才被娘娘借著放人的由頭給趕出了宮去。

剛與娘娘說話,倒也想轉過來,娘娘不是記恨之人,既然給她添了那麼多的東西,就不會再尋她麻煩,聞嬤嬤此舉,若是因為娘娘的緣故,倒真是小人之心了。

她在娘娘身邊伺候了那麼多年,卻還是不曉得娘娘的性子。」

方嬤嬤的臉色白了白,訕訕笑著。

淑妃抿著唇,偏過頭看著李昀,李昀面色如常,聲音不輕不重、不疾不徐,與從前無二,溫潤極了,說得也都是維護她的話,且沒有一絲一毫勉強。

哪怕是養母養子之間已經有了隔閡,在對其他事情上,李昀還是信她的性子的。

如李昀所言,相較之下,聞嬤嬤的選擇實在小人之心。

「每個人的想法不同,」淑妃拍了拍李昀的手,道,「幼時也與你說過,都是讀聖賢書的學子,有人迂腐不堪,有人清正平和,有人謹慎謙恭,這也是常情。」

李昀頷首,道:「娘娘說得是,聞嬤嬤如何想的,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想做什麼,想躲什麼,我們是不得而知的。聞嬤嬤在宮中多年,興許有旁的不得不避的人。」

淑妃聞言,微微一怔,疊在李昀手上的那隻手下意識一緊,很快又鬆開,復又拍了一下:「她如今既然生活平順,受那烏家看重,也就別拿前事去壞她日子了,我如今就安心養病,身邊也不缺那麼一個人手,無需讓她進宮來磕個頭,陪著掉幾滴眼淚,說說從前事。」

李昀道:「娘娘是要仔細養病。」

淑妃笑了起來,道:「你與長安都不用擔心我,韶華宮還是韶華宮,吃食月例依舊如常,沒有少一分一毫的,只是比從前清凈些,沒什麼姐姐妹妹的來串門罷了。」

李昀又與淑妃說了兩句,起身告辭。

出了韶華宮,他轉身看著鳳殿方向,目光沉沉。

他知道白皇后定不會去剋扣淑妃,也不許底下人因著韶華宮失了聖眷閉宮、長安也被禁足養病而減了韶華宮的月例,反正也就這一兩個月,淑妃一人能開銷多少?

就那麼點東西,又不是白皇后的私錢,換幾句好聽的名聲,白皇后何樂不為?

李昀走遠了,韶華宮裡已經只點了幾盞燈籠,暗沉沉的。

淑妃靠在引枕上,一言不發。

時隔多年,淑妃還是能輕而易舉就想起聞嬤嬤的模樣來,身量如何,五官如何,清晰得仿佛昨日。

方嬤嬤給淑妃按著額頭,柔聲道:「娘娘莫要重思慮。」

「我還能琢磨多久?再過一月兩月,嬤嬤讓我想,我都不會想了,」淑妃嗤笑了一聲,道,「我不害她,她到底在躲誰?」

方嬤嬤搖著頭,道:「也許是她小人之心,您知道的,她素來想得多,若非如此,當年也不會……」

後半截話,方嬤嬤沒有說下去,淑妃卻是懂的。

淑妃眸子一沉,道:「當年是她想多了,誤會了我的意思,還是如小五說的,還有旁的緣由?她隱姓埋名,原也不是為了躲我。」

方嬤嬤的手頓了頓,怔怔看著淑妃。

良久,淑妃才嘆了一口氣:「罷了,都是那麼久之前的事情了,弄明白了又有什麼用處?我已經是這個樣子了,她便是知道那些,也不至於再落井下石,況且,一旦扯開來說了,她一樣要死的。她現今日子舒坦,難道想跟我同歸於盡?」

方嬤嬤見此,忙寬慰了兩句:「您說得是,反正那東西不是她帶走的。」

淑妃垂著眸子,苦苦笑了笑:「嬤嬤,這日子怎麼就這麼長呢?從前不覺得,如今一日日數起來,倒真的跟沒有盡頭一般,可分明是有盡頭的呀……」

「娘娘,」方嬤嬤道,「歇會兒吧,歇會兒吧……」

蕭府里,延年堂正房的燈早早就滅了,蕭嫻住的跨院還有隱約燈光。

謝箏撥了撥燈芯,蓋上罩子,光線柔和不刺眼。

蕭嫻坐在大床上,抱著錦被問她:「事情成了?」

謝箏點了點頭:「成了的,婕妤娘娘身邊的內侍來傳過話了,說是聖上允了,娘娘讓我過完年就進宮去。」

深宮內院,蕭嫻說不擔心是騙人的,可事情都是按部就班定下的,她不會唱反調,也不能唱。

她看著謝箏,轉了個彎兒打趣道:「等進宮了,可不像之前在我這兒似的,表兄想見你了,就一堆由頭讓松煙來接人。」

謝箏臉上微微一紅,嘴上卻道:「許是隔三差五就進宮去探望娘娘了。」

蕭嫻撲哧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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