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煙拿著剪子撥了撥燈芯,又罩上罩子,書房裡的光線暗了些,不刺目也足夠清晰。

他放下東西退出去了,守著房門。

謝箏雙手握著茶盞,水溫溫熱,傳遞到掌心,讓她的情緒平緩許多。

饒是她之前屏著,但也叫孫氏和陸培靜的眼淚招得心酸不已。

現如今,謝箏要說那些往事,可陸培靜怕孫氏一時接受不了,那兩姑嫂就先去後頭梳洗凈面,等孫氏緩和一些,再由陸培靜慢慢與她講。

謝箏深吸一口氣,把從白皇后口中的得來的真相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陸毓衍認真聽著,沒有出聲,直到謝箏說完,他依舊沉默著。

陸培元、傅皇后,甚至是傅老太太,陸毓衍設想過很多種他們的死因,但他從未大膽到往皇權世家之爭上想。

他以為是後宮女子們為了後位,亦或是她們為了兒子的皇位苦心設計,卻不曾想,原來一切的起因是聖上的默許。

這些年,陸培元、謝慕錦一心追尋真相,這真相有意義嗎?

有那麼一瞬,陸毓衍遲疑了,但很快,他又靜了下來。

真相是有意義的。

陸培元曾經與他說過,律法是律法、事實是事實。

幾百年來,朝政更迭,律法也會修改。

同樣的罪狀,在前朝與今時,量刑也有不同,但不能因為這樣的不同,而改變罪行的事實。

真相永遠都在那裡,無論衙門裡怎麼判,它都是一樣的。

一如今日察覺的陳年舊事,罪名無法清楚羅列,舊都世家也無可奈何,可作為子孫後輩,他們做到了自己能做的,而不是稀里糊塗地傳家。

桃花眼沉沉湛湛,裡頭情緒清明,謝箏看出起伏,亦看出堅定。

這份堅定如一雙大手,撐住了一片天地。

謝箏不由抿唇,心中暖暖,又有些心疼。

有人在前方遮風擋雨的感覺叫人心安,但此刻陸毓衍分明比她痛苦,卻還是如此堅持,由怎能叫她不心疼?

謝箏遲疑著,想安慰陸毓衍幾句,他卻先開了口。

「這些事,都不曉得如何與殿下說了。」陸毓衍搖了搖頭。

謝箏垂著眸子,嘆道:「也不知道如何跟蕭姐姐說。」

兩人的擔憂其實各有不同,但也只是憂心。

而要謝箏說,比起蕭嫻,她似乎更幸運些。

她與陸毓衍是一條路上的人,能牽著手一起往前行,而蕭嫻與李昀之間,夾雜著的是世家與皇權的距離。

伸出手,謝箏環住陸毓衍的腰,靠在他懷裡深吸了一口氣。

皂角清冽,添了檀香味道,好聞極了。

陸毓衍知道謝箏心悅他,但她很少主動表達依賴,此刻這般,使得他不由彎了彎唇角。

一手箍著謝箏的肩,一手在她背上安撫一般地輕輕拍了拍,陸毓衍道:「都會過去的。」

謝箏含糊地點了點頭。

都會過去的,且比他們想的都要快。

下午時,鐘鼓聲陣陣,響徹了整個京城。

陸培靜凝重地站在院子裡,低沉與謝箏道:「該回宮了。」

謝箏瞭然。

白皇后薨逝了。

不曉得是一杯鳩酒,還是一根白綾。

馬車駛出陸府,周圍鄰里皆是官宦家,此刻各府都動了起來,把國喪大禮中不合適的東西都收了。

而後宮裡,所有人都換了素服。

這些時日裡不曾開啟過的鳳殿宮門再次打開,宮人們忙碌極了。

曹賢妃在偏殿休息,見陸培靜回來,低聲道:「聖上病著,哪裡想得起這位來,她自個兒了斷的。

昨夜伺候聖上,我一整夜沒睡,早上你出宮後,我歇了那麼會兒,她就……

我是年紀真的大了,吃不消這麼辛苦,你跟其他姐妹莫要推辭,替我打理打理,就當是看在我這把年紀的份上幫幫忙。」

話說到這個份上,陸培靜也不好一味推脫:「聖上知道了嗎?按什麼規矩辦?」

聞言,曹賢妃也是一臉的為難。

說起來,昨日聖上已經下旨廢后了,但詔書剛下,聖上就吐血病倒,整個宮裡亂糟糟的。

廢后不是一張詔書就完事兒了的,冊封的金印要收回去,要祭天祭祖宗,這些規矩都沒全,白氏的身份到底怎麼算?

正頭痛著,聖上身邊的內侍來了。

聖上的意思,雖未全規矩,但他已經下旨了,夫妻一場,廢后白氏以皇貴妃之禮厚葬。

謝箏聽了,心中滿滿嘆息。

夫妻一場?聖上對幾位娘娘,何曾顧及過夫妻之情?

聖上龍體欠安,白氏只停靈五日。

這五日間,內外命婦上香磕頭哭喪,謝箏亦是忙碌不已。

三皇子和六皇子跪在靈前,壽陽哭天搶地,幾次險些昏厥。

她到底沉不住氣,衝過來扣住了陸培靜的手:「那日夜裡,父皇到底跟母后說了些什麼?你當時也在鳳殿,你肯定知道,你告訴我,你告訴我!」

謝箏上前阻攔,她手勁不算小,但壽陽使出了吃奶的力氣,謝箏好不容易才讓她送開了陸培靜。

壽陽氣急敗壞,終是被兩位殿下給攔住了。

陸培靜揉了揉發痛的手腕,道:「聖上怪罪娘娘的地方,詔書上都寫得明明白白的。」

壽陽的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詔書上的那一套,她一個字都不信,外頭傳的白氏害死先皇后,她反倒有些信了。

也許,她的父皇很喜歡先皇后吧?陸培靜不正是因為有先皇后的影子才能常年榮寵不斷嗎?

那她的母后呢?

母后也是父皇的妻子啊,為他生兒育女,她可曾分到父皇一丁半點的憐惜?

她從前嘲笑長安愛慕林勉清,想法子招為駙馬,林勉清卻沒把她擱在心上,結果她的母后也是一樣的。

一時之間,腦海里的想法極多,壽陽整個人軟了下去,跪坐在地上,不吵也不鬧,只自個兒垂淚。

白氏治喪,也耽擱了陸毓衍與孫氏回舊都的計劃,好在今年的冬天很長,氣溫一直不高,陸府里的藏冰也充足。

陸毓衍在小院裡見到了李昀。

李昀這幾日忙碌,整日都不得空,好不容易抽出身來,站在窗邊看外頭剛剛出芽的桃樹。

陸毓衍拱手行禮,長話短說,說了白皇后臨終前吐露的真相。

李昀的手扣著窗沿,他突然就想起了淑妃那夜與他說了一半的話。

她說,讓他好好待蕭嫻,莫要像他父皇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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