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清儀躺在地上,整個人蒼白消瘦得不成樣子,額上血跡斑斑,氣息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出來。

6明舒跪在她身旁呆。早知道尋親會是這個結局,她怎麼也不會讓娘過來。

這半年來的世事變化,她早就把往日團圓的心愿扔到一邊去了,對這個爹失望至極。要不是娘堅持,她根本不想認什麼爹。

看到宇文師過來,6明舒被驚醒,一把抓住他的衣擺,仰頭懇求:「這位大叔,求您救救我娘。我們不尋親了,只要你們救活我娘,我們這就回東越去。」

宇文師蹲下身,微笑著安撫:「你別急,先讓我看看。」

他先看了下6清儀額上的傷,又翻了翻她的眼皮,最後拉起手腕診脈。

6明舒看他眉頭皺起,緊張地抓住惠娘的手。

只一會兒,宇文師便嘆道:「已經油盡燈枯了。」

6明舒呆了呆,祈求地看向他。

宇文師見她一臉懵懂,即便一開始存了利用的心思,這會兒也被看得心中一軟,柔聲道:「你別傷心,生死本是人生大道……」忽然覺得,跟一個才七歲的孩子說這些做什麼?喪親之痛,才是切身體會。

那邊惠娘愣了一下,捂臉大哭。

她哭聲淒切,6明舒哪有不明白的?頓時渾身失去力氣,坐到地上,淚珠滾滾。

宇文師瞟了付尚清一眼,抓住機會開口:「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為何要污我掌門清譽?即便有苦衷,這種話也不能亂說。」

知道6清儀沒救,惠娘對付尚清恨意大起,歇了哭聲,淒聲道:「我們沒有亂說!你們掌門,就是我們老爺,他原名付澤,出身東越清風鎮。因自小喪親,家徒四壁,被四鄰欺凌,我們老太爺憐惜,時常照應接濟。後來我們夫人長成招婿,付澤心慕夫人,自薦入贅。老太爺原先不允,他苦苦懇求,這才招他入門,此後更是視他如己出。付澤好習武,欲去尋找名師,老太爺拿出所有積蓄,還賣了半數田產,予他做路費。沒想到,他就此一去不回。半年前,家中忽然來了一個女子,說是奉付澤之命,送來一紙和離書,言語之間百般污辱。我們老太爺一氣之下,吐血身亡。夫人受此刺激,一病不起,怕小姐沒了依靠,這才帶我們來西川尋親。」

惠娘拭淚,嗚嗚哭出聲來:「我們來此才知道,原來付澤早在六年前就已經停妻再娶。大概就是如此,夫人才心存死志。」

這番話,圍觀眾人聽得清清楚楚,不免議論紛紛。大多數人不肯相信,九瑤宮掌門竟是這樣的人,但惠娘字字泣血,又不像是假的。

「竟是如此?」宇文師面露驚訝,看向付尚清。

之前付尚清沒有出言阻止,因為他知道,有宇文師在,一定會讓惠娘說完的,他阻止也沒用。惠娘說的時候,他就在思索怎麼應對,此時宇文師看過來,付尚清已有腹案,長嘆一聲,看著6清儀:「一夜夫妻百日恩,往日種種恩怨,此時都不必再提。人之將死,還有什麼好爭的?惠娘,你家夫人有何心愿,只管說來,看在往日情份上,我定會替她完成。」

惠娘聽他這話,暗示自己胡說八道,他卻大度不計較,不由大恨:「付澤,剛才你怎麼不說認識我們?現在倒來裝好人!」

付尚清道:「惠娘,當年之事,我不想再計較,故此,見了也只當是陌生人,你又何必逼我?」

「你少在這花言巧語,你走便走了,6家沒有你過得甚好,何故又來送什麼和離書?生生氣死了老太爺,氣病了夫人。可憐小姐才七歲,孤苦伶仃……」

「你才少在這花言巧語。」遠處忽然傳來一道女聲,眾人望去,卻是個雙十左右的女子,衣著華貴,妝容精緻,仙子一般裊裊而來。

她眉目凜凜,走到近前,抖出一張紙:「說我們掌門停妻再娶,也不看看和離書是什麼時候簽的。早在八年前,你們趕他出門的時候,就已經恩斷義絕,如今竟敢污掌門清譽!」說著,將那張紙遞給輪椅上的少年,「廉貞公子,麻煩您看看日期,這和離書是什麼時候的?」

和離書都遞到面前了,廉貞公子便是再想置身事外,也只能看上一眼:「宣平五年,如今東越是宣平十三年,確實是八年前。」

廉貞公子作證,這和離書上的日期就是真的了。人群「哄」的一聲,竊竊私語起來。

女子換上冷笑:「如何,還要再編嗎?」

惠娘大吃一驚。和離書確實是今年二月才送來的,怎麼可能會是八年前簽的?難道他們早有防備,故意把日期寫早了?

女子收回和離書,轉身面對眾人,揚聲道:「諸位鄉親,莫要聽這婦人胡言。我乃前掌門之女周茵如,此事大有內情。掌門確實出身東越清風鎮,但這婦人所言不實。那6家在清風鎮有些家產,家中只有一女,那位6老太爺看中掌門年輕有為,逼迫入贅。後來又見掌門習武耗費頗多,卻無甚收益,漸起嫌棄之心,故而簽了和離書,將掌門身無分文逐出家門。之後掌門去了東越國都,遇到我父親與姐姐,這才入了我們九瑤宮。也不知道他們從哪裡得知,掌門如今不比當初,起了攀附之心,遠尋而來。他們心知當年行事有虧,便行誣衊之事,逼迫掌門接納他們,當真豈有此理!」

「你胡說!」惠娘喊了一句,可對方編得很圓,她沒有證據,急得直冒汗。

此地是九麓州,民眾親近九瑤宮,自是信周茵如一些。何況,惠娘只有空口白話,周茵如卻有和離書為證。

眾人望向惠娘的眼神,已經帶了譴責。都說東越人狡詐,果不其然,難怪掌門不願意認他們。

付尚清嘆了一聲,道:「茵如,得饒人處且饒人,他們也是走投無路。」

惠娘沒想到付尚清這就裝上了好人,直犯噁心,當即啐了他一口:「付澤,你忘恩負義,還要潑恩人髒水,早晚要遭報應的。」

「惠娘……」

付尚清剛想開口,那邊6明舒大叫一聲:「娘!」

卻是6清儀得了宇文師輸送的內力,迴光返照。

「娘,你怎麼樣?」

付尚清也蹲下身,柔聲道:「清儀,你這又是何苦?」

6清儀不去看他,對6明舒露出個艱難的笑,將手伸向惠娘。

「夫人!」惠娘目中含淚,握住她的手。

「惠娘,不用再說了。」6清儀氣息微弱,「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說的?」

「可是夫人,他們……」

6清儀輕輕搖頭:「惠娘,你我雖為主僕,卻情同姐妹,如今我要去了,只求你一件事。」

惠娘悲泣:「夫人……」

「我惟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明舒,她還太小,只求你看顧她長大成人。」又望向6明舒,「明舒,從現在開始,惠娘就是你親姨,以後要視她如母,明白嗎?」

6明舒眼中滾落淚珠,轉身對惠娘叩頭:「惠姨。」

惠娘抱住她,泣聲不止。

6清儀嘴邊露出恬靜的笑,慢慢轉過頭,看著付尚清。

這個男人,比他離開時成熟多了,早年鬱郁不得志的落魄已經不見,威儀凜凜,極有一派掌門的氣勢。

「付澤。」

「清儀。」付尚清想去握她的手,卻被她避開。

生死關頭,6清儀看著這個男人,眼中一片平靜:「我知你已不同以往,不管你對我是恨是怨,明舒總是你的孩子。如果你還念著往日的情份,給他們一條活路。」

付尚清道:「這是自然。你的要求,我什麼時候拒絕過?」

6清儀冷笑一聲,轉開頭,將最後的目光定在女兒臉上。

她徐徐露出笑容,眼中卻帶著悲意。

意識逐漸模糊……

「夫人――」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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