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王守靜靜的站在殿外,兩側的內侍都低眉順眼的,沒人敢和這位帝王的看門狗對視。

一個內侍出來,他瘦的厲害,一雙眼微紅,抬眸看了王守一眼,淡淡道:「進來。」

王守默然跟在他的身後。

剛踏入殿內,王守輕聲道:「內侍省的韓石頭也穿舊鞋子嗎?」

前方的內侍便是內侍省的大佬韓石頭,地位尊崇的他腳下穿著一雙舊鞋子,和身份相當的不符。

韓石頭冷漠進去。

王守看著他的背影,心中冷笑。二人都是帝王的狗,不同的是他是看門狗,而韓石頭是帝王身邊的狗。

誰願意當看門狗?

王守!

他抬眸看了一眼御座上的皇帝,眼中多了狂熱,隨即行禮,「奴婢見過陛下。」

皇帝沉默的看著虛空,不知在想些什麼。

王守說道:「陛下,晏城再度上書……。」

皇帝依舊看著虛空,神色漠然。

王守低頭前看了韓石頭一眼。

韓石頭平靜的站在下首,眼觀鼻,鼻觀心,恍若一尊神像,不過有些瘦。

不知何時,皇帝收回看向虛空的目光,說道:「去吧。」

王守的頭抬起,「奴婢明白。」

他是皇帝潛邸時的心腹,皇帝一句外人聽了莫名其妙的話,他卻領悟了其中的意思。

王守告退,韓石頭送他出去。

殿外,王守回頭,孤獨的右眼看著韓石頭。

二人默然對視。

王守突然笑了笑,「咱一直摸不清你的底細,改日喝喝酒?」

韓石頭轉身進去。

王守微微搖頭,眼中多了殺機。

……

晏城正在值房內奮筆疾書。

偶爾抬頭,他也同樣看著虛空,眼中多了憧憬之色。

……

與此同時,楊玄在青樓里第一次聽到了九娘的絕妙之音。

「孤枕寒生好夢頻,幾番疑見忽疑真。情知好夢都無用,猶願為君夢裡人。」

台上的九娘歌喉動人,把一首情詩演繹的讓人動容不已。

趙三福興奮的回頭,「如何?」

楊玄神色平靜,「不錯。」

趙三福楞了一下,「你竟然覺著尋常?」

我聽過很多歌,什麼古風,什麼搖滾……

楊玄心念一動,就想到了懷裡的朱雀。

台上的九娘突然以袖遮臉,這是告退之意。台下頓時喧鬧了起來。

「九娘,我出十萬錢!」

一個華服男子狀若瘋癲的喊道。

十萬錢,若是我有十萬錢該多好?

楊玄艷羨的看了男子一眼,隨即說道:「回去吧。」

趙三福嘆道:「可惜不能嗅一口九娘的體香,否則我短命十日也情願。咦!」

趙三福突然一陣,然後喊道:「九娘,我有一首詩……」

九娘是賣藝不賣身,想獲取她的芳心,唯一的法子便是才藝。此刻有幾個男子就在大聲吟誦著自己的詩。

楊玄看著趙三福急切的模樣,知曉他想作什麼,就點點頭,示意他隨便。

趙三福大聲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現場的聲音突然就低了下去,台上剛準備轉身的九娘止步,驚喜的看著趙三福。

趙三福洋洋得意的道:「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大唐從立國開始就征戰不斷,大唐人也以從軍征戰為榮。邊塞詩在這個時期蓬勃發展,但多年來名篇卻少。

而這首邊塞詩一出,幾乎是振聾發聵般的效果。

楊玄低聲道:「莫要提及我!」

他原地後退,目光掃過九娘,再掃過眾人,隨即隱於人群中。

出了人群,楊玄突然覺得有些空虛。

他走出青樓,此刻外面空蕩蕩的,更增添了幾分孤寂之意。

啪!

有人重重的拍打了一下他的肩膀。

楊玄回頭,卻是趙三福。

「九娘沒搭理你?」楊玄很好奇。他知曉這首詩的威力,別說是九娘,十娘也得跪了。

趙三福豪邁的道:「女人何時不能親近?」

二人相對一視,不禁大笑。

「喝酒去!」

他們勾肩搭背的去尋了個偏僻的酒肆,趙三福肆意吹噓著自己在歡場中的如魚得水,楊玄只是靜靜的聽著。

酒肆里都是些販夫走卒,大聲的叫嚷,隨口喝罵;酒菜的氣息混雜著汗臭和腳臭味,掌柜站在櫃檯後面打盹……對面的趙三福在吹噓著自己的輝煌『戰績』。

楊玄偶爾看看外面,心想若是楊略突然走進來該多好?

那個反賊啊!

我是反賊的兒子?

楊玄覺得自己有九成可能是楊略的兒子。但他很好奇,若是如此,楊略為何把他丟在了小河村,而不是帶在身邊。

難道楊略又重新尋了個女人,那女人跋扈,他不敢帶我去?

楊略覺得這個可能性不小,於是微酸的心態得到了慰藉。

晚些二人出了酒肆,看著陽光,楊玄竟然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覺。

「回去!」

趙三福要回鏡台,他勾著楊玄的肩膀,很是認真的道:「你連大唐的過往都不知曉,以後會被人笑話的。我那裡有幾本書,你帶回去看看。」

趙三福這等在刀口舔血的人自然不可能帶著歷史書,唯一的可能就是特地為楊玄準備的。

二人一路去了皇城。

但看到皇城大門時,他們也看到了一群人。

一群人沉默的圍在城門那裡。

「看看。」

趙三福帶頭擠進去。

有人不滿的回頭,「擠妮娘!」

趙三福抬眸,舉起腰牌,那人驚惶,「是鏡台的樁子!」

鏡台對一家五姓而言就是帝王的看門狗,可對其他人而言卻是催命符。

二人借著鏡台的凶名擠到了前方。

晏城站在那裡,面對皇城大門。

不少文官沒事兒的時候會帶著橫刀,以示自己的武勇,在上衙時卻不會。但晏城此刻卻佩戴著橫刀。

前方守門的十餘軍士在戒備。

「放下刀!」

前方有個楊玄熟悉的人,金吾衛的韓副將。此刻韓副將面色緊張的指著晏城呵斥。

金吾衛負責長安治安,若是晏城拎著刀喊幾句大逆不道的話,韓副將就可以提前抹脖子了。

晏城站在那裡,官服被風吹的噗噗作響。

楊玄不知他想幹什麼,趙三福尋了個熟人問道:「晏城這是為何?」

那人說道:「先前晏城上書被打了回來,上官說了,讓他回家歇著。回頭去地方為官。」

這類似於流放。

晏城這是憤怒了嗎?

楊玄覺得還好,至少他還有東山再起的可能。

圍觀眾人的後面,何歡被一群人簇擁著,冷笑道:「他想做什麼?拜別皇帝?」

晏城緩緩往前走。

韓副將面色難看,「止步!」

晏城平靜的道:「老夫不進皇城。」

不進去就不算違規。

韓副將看著他靠近城門,一個念頭升起,不禁心中發涼。

他剛想叫人出手拉住晏城,可晏城卻轟然跪下。

他跪在城門前,用腦門叩擊著城門。

咚!

咚!

咚!

鮮血滴在地上,聲音很小,如同額頭撞擊在城門上的聲音一樣的細小。

晏城抬頭,滿面流血,他喊道:「陛下,大唐只能有一個帝王。」

後面的何歡面色鐵青,「這個賤狗奴竟敢把我等比作是帝王,來人。」

身後幕僚靠近,何歡眯眼看著晏城,「尋個不怕死的……」

晏城在叩闕!

趙三福震撼的道:「從有史書記載以來,叩闕共發生了三起,皆是在前朝。這是大唐立國以來的第一次,第一次……」

韓副將此刻只想一頭撞死,親自帶著人把晏城架起來。

「出去!」

軍士們組成了一道人牆,這道人牆曾在北疆牢不可摧,可如今卻出現在了長安,只為阻擋一位叩闕的官員。

晏城回身,步履蹣跚的前行,緩緩說道:「天無二日,一家五姓高高在上,為不名之帝王。國策該如何籌劃?是為了大唐,還是為了權貴?長此以往,國將不國……」

一個穿著破破爛爛的大漢跌跌撞撞的朝著他走來。

沒人注意大漢反手握著一把短刀。

晏城的眉間多了堅毅,抬頭喊道:「一家五姓不倒,臣死不瞑目!」

眾人心中凜然,知曉此人已然把性命置之度外。

趙三福贊道:「好一個晏城,不愧是我欽佩之人。」

楊玄也很敬佩這樣的硬骨頭。

趙三福說道:「那幾本書是晏城託人送來的。這人不肯靠近鏡台,覺著髒。」

竟然是他?

一種被人關愛的感覺讓楊玄心中微暖。

晏城緩緩而來。

大漢跌跌撞撞的突然加速。

有人喊道:「小心!」

晏城滿面是血,他伸手抹了一把垂落在眼前的血線,看到一張臉靠近,帶著獰笑……

噗!

短刀深深插進了晏城的小腹中,拔出,再捅進去……

噗!

噗!

晏城呆呆的看著大漢。

大漢最後拔出短刀,轉身蹦跳,「耶耶是皇帝,哈哈哈哈!耶耶是皇帝!」

韓副將被這一系列變故嚇壞了,此刻才反應過來,喊道:「拿下賊子!」

金吾衛的軍士在瘋狂撲來。

大漢蹦跳著,把短刀擱在脖頸上,用力一拉。鮮血噴涌中,他看了後面一眼。

楊玄回頭就看到了被人簇擁著的何歡。

他再回頭。

晏城捂著小腹緩緩跪下,鮮血不斷流淌,在他的身下匯聚成血泊。他痛苦的抽搐了一下,茫然看著人群,嘴唇蠕動……

「這個大唐啊!該……該怎麼辦?」

……………………………………

Ps:本章的那首詩『孤枕寒』出自於明代:王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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