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周。

楊略站在院子裡,南賀在身邊。

「郎君答應了造反,不,是討逆。」南賀難掩歡喜之色,「將軍,咱們何時能回到大唐?」

楊略右拳一握,「等郎君登高一呼之時。」

南賀抬頭伸手。

隼鳥閃電般的從空中落下,抓住了他裹著獸皮的手臂。

解下小筒子,打開,取出紙條遞給楊略。

南賀安頓好了隼鳥,回來見楊略少有的發楞,就問道:「將軍,可是不妥?」

「不。」楊略說道:「郎君已經做了不良帥。」

「這般快?」南賀不禁一喜,「可是尋了誰幫忙……王氏?」

「郎君破了南周密諜的圈套,記功升職。」

楊略回身,「金吾衛副將周岩搶功未遂,便出動軍士清查長安城,結果……郎君帶著國子監諸人設伏,在北門滅殺三十餘密諜,截獲大批金銀。」

南賀一怔,「這……」,他旋即就歡喜了起來,竟是蹦跳了一下,隨後又覺得自己有些孩子氣,難為情的看了楊略一眼。

「將軍……」

他從未見楊略軟弱過,可此刻這位堅韌的將軍卻虎目含淚。

楊略衝著長安跪下,叩首,叩首,叩首……

「陛下,臣……不負所托!」

……

宏偉的宮殿讓人不會產生壓抑感,當你站在宮殿之外時,一種大氣磅礴的感覺油然而生。

韓石頭恭謹的站在皇帝身後,低聲說道:「晏城的家人今日扶棺回老家,何氏的何歡還在床上躺著……萬年縣不良人與國子監聯手,在北門截殺南周密諜,滅殺三十餘,截獲大批金銀。」

皇帝負手看著宮殿,淡淡的道:「何歡?楊氏的這條狗咬人倒也犀利。」

韓石頭微微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南周密諜每年都來長安……照此看來,藏寶怕是不止一處。以往他們定然也成功過。」

皇帝的聲音有些漫不經心,仿佛那些財物只是一串銅錢。

「是,萬年縣不良帥楊玄……」

韓石頭的稟告被皇帝的一聲輕哼打斷了。

「貴妃上次說的果子可有?」

韓石頭應聲,「奴婢令人去問了,有,不過在南方,太遠,路上怕壞了。」

皇帝輕哼一聲,「驛站難道是擺設?」

大唐驛站遍及交通要道,每個驛站都養著馬,供給信使換乘,千里之外的消息也能快速傳到長安。但用驛站來送果子卻沒有先例。

韓石頭也不禁為之一愣,隨即應了,「是,奴婢晚些便去和兵部說。」

「兵部……宋震是員悍將,悍將,人也倔。蔭宋震子孫兩人。」

「是。」

一個內侍小跑而來。

「陛下。」

皇帝問道:「可是貴妃有事?」

內侍束手而立,「貴妃說今日天氣有些熱,擔心陛下被曬著了。」

皇帝大笑,「哈哈哈哈!」

笑罷,皇帝點頭,「去看看貴妃在作甚!」

韓石頭輕聲道:「陛下,太子殿下來了。」

皇帝微微蹙眉,回身,見數名內侍簇擁著太子李敬緩緩而來。

李敬微胖,臉上總是掛著讓人如沐春風般的微笑。

近前行禮,李敬說道:「阿耶今日看著精神了許多。」

――阿耶:父親。

皇帝微微頷首,看著他,有些漫不經心的問道:「最近在忙些什麼?」

李敬微笑,「最近我在家中與幾位大儒探討學問,今日幸而被人提醒,否則險些忘了來給阿耶問安。」

韓石頭瞥了太子一眼。

這話暗示自己最近沉迷於學問中而不可自拔。

皇帝嗯了一聲,淡淡道:「學問不可一日荒廢,你若是有不解之處,也可去國子監請教一番。那寧雅韻……朕記得乃是個雅人。」

太子一拍腦門,歡喜的道:「阿耶不說我還忘記了,玄學中頗有些令人茅塞頓開的學問,我明日就去看看,多謝阿耶點醒……」

皇帝轉身,「去貴妃那裡。」

「是。」有內侍在前方開路,韓石頭跟著,不經意的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笑的是如此的歡喜,眼中的感激之情和孺慕之情並存。

可那位備受皇帝寵愛的梁貴妃,便是這位太子為獻王時的王妃。

韓石頭回身,看到了一抹綠。

太子低頭,依舊微笑。

他的微笑一直保持到了東宮。

……

「都好了?」

晏城的老妻張氏回身問道。

兩個兒子,兩個兒媳,還有五個孫兒都站在馬車邊。

馬車上,一口薄棺。

大兒子說道:「阿娘,好了。」

張氏走到棺木前,輕輕撫摸著,良久,她輕聲道:「走,我陪你回家。」

大門打開,馬車緩緩出來。

巷子裡空蕩蕩的,陽光下,仿佛連牆角的青苔都多了些眷戀。

幾個孫兒跟著母親在後面,兩個兒子一人一邊護著棺木。

馬車轔轔,一家人的腳步聲很輕。

馬車出了巷子。

大兒子過來,「阿娘,你上車轅坐著吧。」

「你阿耶最喜飯後在坊中散步,看著那些炊煙和人,就覺著這便是幸福。」張氏搖頭,「我上去了,怕會擋住他的視線。」

前方走來一個婦人,抬頭見到了這一家子,先是愕然,然後扯著嗓子喊道。

「晏公要回家了。」

一家子愕然,大兒媳有些慌,「阿耶的畫像呢?趕緊拿出來,就說是扶靈回家,快……」

她慌裡慌張的尋找畫像……

腳步聲從四面急促而來,接著變緩。

仿佛是怕驚醒了什麼。

一個男子從側面的巷子口出來,身後,一個接一個的人。

周圍漸漸湧出許多人,黑壓壓的一大片。

人群沉默著緩緩走來。

大兒媳慌亂中舉起一張畫紙,喊道:「我們只是回老家……」

前方太過擁擠,有許多人被堵在了巷子裡。

「說是有人夜裡砸晏家的大門,看看把這家人嚇成什麼樣了。」

前方,楊玄默默的聽著。

斜對面的巷子口中,趙三福也在聽著。

「晏公留下了遺書,提了幾件事……其一,失地農戶可免五年賦稅……」

土地兼并越發的嚴重了,加之人口日增,以至於土地不夠。越來越多的百姓失去了土地,淪為赤貧。但即便是如此,依舊還得繳納賦稅。所以逃戶也越來越多。

何為逃戶?失去土地,不堪賦稅重壓後,逃亡不知所蹤的人家。

「其二,允許坊內經商……」

雖說坊牆被推倒了許多,坊內也出現了許多生意,但按照大唐的律法,坊內經商是違律。那些胥吏和惡少最愛用這個理由去敲詐勒索那些坊內做生意的人家,不給錢就去兩縣告狀。

「其三,減免粗布的賦稅。」

粗布誰用?百姓。減免粗布的賦稅,百姓置辦衣裳就便宜了。

三條看似很簡陋的建言,卻條條都在為百姓考慮。

「有御史在宮門外下跪,叩首出血,懇請陛下和朝中照此施行……成功。」

「這個大唐啊!」身後傳來了老人的哽咽,「不論何時,總會有人站出來為我等說話。」

這時晏城的大兒媳上了馬車,高舉畫紙,喊道:「我們只是回家……」

畫紙上,晏城微微蹙眉看著這些百姓,仿佛是恨其不爭,又仿佛是憐其困苦。

「晏公!」

一個老人跪下。

楊玄重重的拍了一下胸口,垂首。

這是軍中為同袍送行的禮節。

斜對面,趙三福雙手合十,高高舉起。

烏壓壓的人群緩緩跪下。

「晏公,一路走好!」

聲音恍若山呼海嘯。

張氏的身體搖晃了一下,她回身拍打著棺木,老淚縱橫的道:「他們記得你,他們還記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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