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短促而激烈的廝殺結束了。

縣廨的後面就是楊玄一伙人的居所,此刻怡娘一回來就把眾人驅趕的團團轉。

「老賊去生火燒水,老曹去把傷藥拿出來,老二,老二……」

「怡娘。」王老二不知從哪裡竄了出來,手中拿著一塊肉乾在啃。

啪!

怡娘拍了他一掌,王老二馬上翻白眼裝死。

「還敢裝,快去買了肉來。」

王老二歡呼一聲就跑了。

楊玄坐下,怡娘小心翼翼的幫他解官服。

「都和血肉黏在一起了。」怡娘有些頭痛。

「用熱水敷一下。」楊玄咬牙忍著。

衣裳緩緩被解開,怡娘看著他肩頭和胸口的傷,突然沉默了。

一滴溫熱的淚水滴落在肩頭,楊玄一怔,笑道:「不怎麼疼。」

怡娘抹去淚水,「郎君才多大,就要帶著一群人和那些馬賊廝殺,奴心疼。」

楊玄莞爾。

晚些,怡娘端著一盆血水去倒了,回來說道:「奴倒是忘記了,郎君,咱們該有個好醫者了。」

「城中的醫者呢?」楊玄在想著這場廝殺。

怡娘嘟囔道:「那醫者奴打聽過,治牲畜還行。」

楊玄問道:「治人呢?」

「聽天由命。」

這樣啊!

楊玄的思緒不禁飄到了長安……

……

國子監。

兩個學生站在樹下說話,一人突然抬眸,「哎!看。」

同伴回身,就看到了周寧。

高挑的身材,白皙的肌膚,玳瑁眼鏡也遮不住的聖潔氣息。

「是周助教。」

「咱們國子監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助教,還是個女子。」

「不知誰有福氣娶了去。」

周寧的耳邊充斥著這些議論,依舊冷漠。

到了安紫雨那裡,安紫雨眉開眼笑的招手。

「我這裡有個親戚家的年輕人,和你差不多大,這孩子不錯,讀書好,準備明年去參加科舉,說是把握很大。一旦過了關,那便是官員了,前程遠大,你覺著如何?」

周寧拿出了自己的教案。

安紫雨拿出了一張畫像,「看看,不說劍眉星目,卻也頗為英俊,搭配你再好不過了。」

周寧打開教案,「司業,你看看,若是沒問題,我就這麼教授學生。」

「哎!」安紫雨沒好氣的道:「你可怎麼辦啊!」

教案通過,周寧緩步走在國子監里。

鳥鳴啾啾,摻雜著清談的聲音,空靈與嘈雜並存。

周寧站在樹下,伸手扶扶玳瑁眼鏡,突然想到了楊玄。

許多人滿口仁義道德,君子模樣,可看向她的眼神中卻充斥著各種慾望。

而楊玄雖然喜歡口花花,可眼神卻澄凈。

「助教。」

一個小吏跑過來,氣喘吁吁的,「有你的書信。」

「我的?」

周寧許久未曾收到過書信了。

接過書信,打開。

――助教,見字如晤……

是……楊玄!

――到了北方之後,樹上就多了許多鳥巢,這是南方所沒有的。秋季的北方景致頗為可觀,不過有人說到了冬季到處都是光禿禿的,肅殺的氣息濃郁。

北方是這樣嗎?

周寧微微歪著腦袋想了一下那等肅殺的環境。

然後低頭繼續看信。

――有人說陳州是一個兇險之地,地廣人稀,異族多,馬賊多。前幾任縣令都跑了,一個比一個跑的快。

周寧抬頭,眸中多了些憂鬱之色。

她去打聽過陳州的情況,知曉那邊就是個三不管地帶,兇險異常。

楊玄才帶了幾個人過去,遇到馬賊怎麼辦?

――前途漫漫,充斥著未知與兇險。我也曾彷徨,也曾萌生退意。

周寧的心中不禁生出了些惆悵之意。

「每當我猶豫時,便會回首長安,在那一刻想起你。」

周寧就站在樹下,良久……

……

「傳令各處,警惕,再警惕。」

「秋季了,秋高馬肥,那些馬賊,那些異族為了活著熬過一冬,會瘋狂出來劫掠。誰丟了城池,不用長安動手,老夫親手宰了他!」

臨安縣縣城是陳州的州廨所在地。

每日總會有百姓特地從州廨外路過,然後駐足。

此刻便是如此。

十餘百姓在州廨外側耳傾聽。

聽到裡面傳來咆哮聲,一個老漢篤定的道:「使君的精神頭好著呢!不必擔心今年,走。」

一群百姓樂呵呵的走了。

州廨里,刺史劉擎的咆哮令小吏們膽寒。

回到值房,別駕盧強送上茶水,說道:「使君也歇息幾日,嗓子受不了。」

劉擎喝了一口茶水,冒煙般的嗓子舒服了些,他搖搖頭,「陳州便是個三不管之地,北遼沒興趣;朝中幾乎把陳州還是大唐疆土都忘了;本地的官吏也是三心二意。這等大勢之下,老夫若是不咆哮,人心就散了。」

盧強苦笑,摸摸臉上的刀疤,「長安也不知是如何想的,北遼在復甦,每年襲擾的次數越來越多,這便是試探。」

劉擎端坐著,冷笑道:「一旦大唐露出破綻,北遼便會大舉入侵。這讓你想到了什麼?」

「狼!」

盧強幽幽的道:「今年的日子怕是更難過,特別是太平縣,那位縣令究竟是個什麼來路,如今也不清楚。少年縣令,加上一群窮凶極惡的人犯,老夫每每想來都會眼皮子狂跳,擔心今年第一個噩耗便是從那邊傳來。」

「去問問。」

劉擎愜意的道:「老夫也不想別的,過了一天是一天吧,在老夫致仕時,若是陳州完好無損,老夫便不愧君王,不愧大唐。」

「使君!」

外面有人在奔跑。

劉擎咆哮了起來,「慌什麼?天沒塌,塌了老夫頂著!」

一個小吏沖了進來,一臉喜氣洋洋。

「使君,太平縣令人來報捷。」

盧強一怔,「叫進來。」

劉擎端坐好,輕聲道:「若是斬殺了幾個蟊賊也敢來報捷,老夫非得收拾他不可。」

進來的是胡章。

「見過使君,見過別駕。」

劉擎不耐煩的道:「說正事。」

「是。」胡章哆嗦了一下,「兩日前,馬賊鄧虎一夥三百餘騎突襲我太平縣,明府指揮若定,一戰擊潰馬賊。」

「鄧虎?」盧強一個激靈,「太平縣僅有五十軍士,如何擊潰馬賊?」

胡章說道:「開始馬賊圍城,形勢危急,明府帶著數人沖了下去,被圍殺……」

「莽撞了。」劉擎微微眯眼,「不過勇氣可嘉,那些人犯可曾趁勢作亂?」

「明府在前衝殺,那些人犯突然沖了下去,隨即列陣,擊潰了馬賊。」

盧強一怔,「那些賤狗奴恨不能城破好逃走,為何要去?」

他看了一眼,發現胡章的眼中都是驕傲。

「他們說,誰保護我等,我等便保護誰。」

值房內安靜了下來。

「前幾任縣令來赴任三心二意,遇到馬賊或是異族襲擾的人馬就會慌作一團,還有當即逃跑的……誰會在意那些人犯?」盧強幽幽的道:「這位少年縣令卻用一腔熱血打動了他們。」

「乾得好!」

劉擎滿面紅光,「來人。」

有小吏進來,劉擎吩咐道:「再給太平縣一千斤肉乾,帶話去,告訴楊玄,就說是老夫說的,老夫不管他用什麼法子,先把今年熬過去。熬過去了老夫請他飲酒。熬不過去……老夫請他吃刀子。」

小吏面帶難色,「使君,給了太平縣太多了,其它地方今年怕是會少些,地方會發牢騷。」

「告訴他們,誰能立功,肉乾管夠。」

小吏苦笑,「就怕不夠。」

劉擎的咆哮再度響徹州廨上空。

「不夠老夫就把自己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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