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餘周軍緩緩前行。

對面,唐軍也是如此。

三千北疆鐵騎在左右兩翼壓陣。

吳營看到了楊字旗。

「列陣!」

吳營在馬背上舉手。

大軍止步。

呼吸聲,乾咳聲,馬的嘶鳴,風吹動旗幟獵獵作響……

陽光下,吳營仿佛看到了屍山血海。

「指揮使果真交代了後事?」

這是一次赴死之旅,你要說誰都能淡定那是扯淡。

副將郎爽就沒法淡定。

「嗯!」

「此次出戰,下官聽聞本該是別人領軍,那人……下官聽聞乃是某位權貴的親戚,突然就變了。」

「嗯!」

郎爽終究忍不住了,「那人本該來此,可卻搖身一變,變成了側翼五千騎兵的指揮使。送死咱們去,立功他來!」

「唐軍來勢洶洶,我輩武人自當赴死,這是本分!」吳營眯眼看著前方,「不可動搖軍心!」

「是!」再說下去,吳營真有可能會拿他開刀。

前方,唐軍止步。

雙方相距一里多。

「周軍看著不弱。」南賀看了看,「陣型整齊,面對強敵也沒有膽怯。」

「弱不弱的,廝殺了才知曉。」老賊主動請戰,「郎君,小人請戰!」

楊玄搖頭,「再等等。」

王老二不解,「老賊,你常說做人要穩,要忍嗎?危險的事讓別人先上,咱們再上。今日你不對勁。」

老賊看了韓紀一眼,「老夫蟄伏太久了。」

「你那不是蟄伏。」屠裳淡淡的道:「你本就是那樣。」

「屠公這話卻小看了老夫!」老賊厚顏道。

「這等突擊,你不行!」屠裳搖頭。

「呵!」

楊玄在等。

直至去兩翼的斥候回來。

「並未發現敵軍大隊人馬的蹤跡,只是有些斥候。」

老賊乾咳一聲,吸引楊玄的注意力。

楊玄眯著眼想了想,「萬餘人也想阻截我軍,勇氣可嘉。」

他舉起手,「逼近!」

唐軍前行。

「射住陣腳!」對面有人高喊。

標距箭矢落在了前方。

「弓箭手!」

吳營喊道。

唰!

弓箭手出陣。

「止步!」

唐軍在弓箭射程之外止步。

「敵軍的騎兵很少。」楊玄發現了這一點。

「郎君,可要突襲?」南賀也按捺不住了。

楊玄搖頭,「騎兵從兩側襲擾,我想看看敵軍敢戰的意志!」

騎兵從兩側席捲而去。

「他們會如何?」楊玄期待著。

兩翼的敵軍長槍列陣,剛開始有些慌亂,但很快就在將領們的呵斥下重新安靜了下來。

「意志不是很堅定!」楊玄做出了判斷。

「換做是北疆,三大部就能擊潰他們!」

眾人點頭,一臉理所當然。

北疆軍來打南周軍,本就有些降維打擊的味道。

「放箭!」

兩側騎兵開始用箭矢襲擾。

周軍陣列中倒下了一些人,慘叫聲讓人心煩意亂。

「鎮定!」

吳營說道:「敵軍只是襲擾,弓箭手去,和他們對射。」

騎弓的射程不如步弓,步弓一過去,騎射就消停了。

「小心他們突襲。」郎爽帶著人去了側翼指揮。

「楊玄為何不動?」吳營忍著焦躁不安的情緒,仔細看著對面。

「敵軍應對從容。」南賀說道:「指揮的將領不錯。」

楊玄看看左右,「步卒準備。」

「用步卒衝殺?」南賀輕聲道:「死傷會不少。」

「戰陣之上,死傷免不了!」

楊玄摸摸有些發麻的後腦勺,也低聲道:「此次我帶著三千鐵騎來,主要是揚威,為北疆爭取更多好處。可若是損失太大,回頭也難以交代。至於那些步卒……」

楊玄看了步卒一眼,「異族人太多了。」

韓紀問道:「郎君不信任他們?」

楊玄點頭,「太平盛世時,異族可以用。一旦局勢變化,這些人就會順勢而起,燒殺搶掠。」

他在捲軸里看到了太多這樣的例子……國家強大時,異族老老實實地喊著天可汗,仿佛自己就是其中的一份子。

當天下板蕩時,這些異族就會跳起來,拿起屠刀,野心勃勃的想分一杯羹。

所以,和此刻天下人對異族的看法不同的楊玄,顯得有些異類。

「都是一家人!」有人嘟囔著。

楊玄搖頭,「在這等時候,消耗一些不是壞事。」

韓紀雖說不是很贊同楊玄對異族的態度,卻很欣慰楊玄的殺伐果斷。

「也是。」

在前方整隊的王書回來了。

「使君,下官請命。」

「你能主動請纓,我很是歡喜。」楊玄虛偽的擠出了欣慰的笑容,「如此,你率軍稍後發動進攻。」

王書詫異的道:「騎兵呢?」

「騎兵稍後。」

用騎兵來沖陣實際上也是在冒險。

而且損失會不小。

所以更多時候是用步卒打開缺口,騎兵去擴大缺口,給敵軍致命一擊。

這等戰法,在另一個世界的中原王朝用的很溜。

楊玄只不過是換了個角度而已。

王書愕然。

此人要安撫,否則後續廝殺配合上會出問題……楊玄指著兩側,「我總覺著兩側不對勁。」

「斥候不是哨探過了嗎?」

從到了這裡後,楊玄就一直覺得頭皮發麻,但危險來自於何處卻不知道。

難道當面的敵軍是南周精銳中的精銳?

可即便是如此,他也不懼。

小心能駛萬年船!

他順勢用步卒去發動進攻,一是減少騎兵的損失,二是做兩手準備。

聞聲他看了王書一眼。

王書臉頰輕顫,「領命!」

臨戰時,除非主將出現了失心瘋這等情況,否則他就算是讓你去送死,你也得毫不猶豫的去。

否則他反手就能一刀剁了你,還能加個罪名:抗命不遵!

回頭一家子還得倒霉。

回到前方後,麾下將領問道:「將軍,可是我等主攻?」

王書點頭,「對,沒有騎兵!」

「啥?」

麾下一怔。

步卒主攻,付出的代價會更高。

而北疆鐵騎此次南征一直沒有大用,這讓王書等人難免生出了些楊玄是不是在保留實力的念頭。

「人是咱們殺的,功勞卻是他領了!」

「閉嘴!」

王書喝住了麾下,「準備!」

對面,吳營在期待著。

「注意兩翼,一旦唐軍騎兵衝進來,要纏住他們。拚死也得纏住。」

騎兵一旦失去了速度,那便是待宰羔羊。

側翼,距離此處六里開外的地方,一隊騎兵趕來。

卓翰舉手,身後五千騎兵勒住自己的戰馬。

一時間,除去戰馬輕輕的嘶鳴聲之外,周圍一片寂靜。

「如何了?」

卓翰問道。

前方,一個軍士策馬上了小坡,極目看去。

「唐軍正準備出擊。」

「看清楚些。」

「步卒在前,騎兵在兩翼。」

「這是想圍殲?」卓翰笑道。

和沒有背景,被送來當炮灰的吳營不同,卓翰屬於官二代。

他的父親原先是某位大佬的心腹小吏,幾番浮沉後,變成了某州的知州。千里為官只為財,他的父親忍不住就伸了手,但運氣不好的是,遇到了一個較真的下屬。

下屬舉報,被他父親恩主按了下去。

下屬再舉報,這一次卓翰的父親徑直下了狠手,栽贓陷害,把這人打個半死,直接流放去了偏僻的地方,和土人作伴。

半年後,就傳來了土人突襲,那人不幸被掠走的消息。

被土人掠走,其實比死還難受。

本以為就此能平安落地,可誰曾想那人竟然逃了出來。

沒人知曉那人究竟經歷了什麼劫難,隨後他就豁出去了,一路潛行到了汴京。

就在汴京城內最熱鬧地方,這人撒了十餘張寫著卓翰父親罪行的紙張。

他跪在那裡哀號,以至於泣血。

此人以血為墨,以手指為筆,在石板上寫了三個大字。

冤!

冤!

冤!

隨即一頭就撞死在了青樓門外。

事兒引發了轟動,卓翰父親的恩主也壓不住了。

但不得不說這位恩主有情有義,在卓翰的父親被流放之後,把卓翰拉了出來。只不過卓翰的父親名聲太臭,故而恩主就令他棄文從武。

有恩主作為後盾,卓翰漸漸在軍中聲名鵲起,有了名將的美名。

這不,此次出擊,本來是令他來阻截楊玄,可卓翰報上了恩主的名字,於是便成了側翼突襲騎兵的統領。

看!

從送死到立功,這境遇的轉變靠的是什麼?

關係!

卓翰想到了吳營。

那是個好人!

他悲天憫人的想著,興許過後可以去吳家祭奠一番。

副將提醒道:「是不是再等等?等殺的差不多了再去!」

卓翰看著副將,眼角微微眯著,自然一股子傲氣就出來了。

「殺的差不多了,功勞是誰的?」

「可……」

副將心想別人豁出命去阻截唐軍,分些功勞不行?

「此戰要的是穩靠。」卓翰話鋒一轉,「吳營說了,將會以死報國。難道我等就沒有殺身報國之心?!」

這人,竟然如此無恥!

副將是臨時配的,專門輔佐卓翰。

「唐軍兩翼以騎兵張開,這便是包夾之勢。如此,當我軍突然出現時,被吳營部纏住的唐軍能有何作為?」

卓翰是學過兵法,恩主對他不錯,請了好先生。可卓翰那時候滿腦子都是科舉內容,學來學去,也只學了個皮毛。

恩主問起,先生也不想繼續教授這個有來歷的學生,就含糊以對,說什麼只需磨礪一番,郎君就能揚威沙場云云。

磨礪,換個說法就是:光說不練假把式,丟出去試試,您就知曉這人是什麼成色了。

恩主沒那個長安時間去管這個。

恩主很給力!

一從軍,卓翰就進了汴京禁軍。

有恩主的扶持,卓翰順風順水的一路高升。

你要說磨礪,禁軍就是看門狗,磨礪什麼?

在恩主看來,護衛汴京,護衛陛下就是磨礪。

副將忍不住說道:「要不,再去哨探?」

卓翰不耐煩的道:「驚動了唐軍,你負責?」

他此行的唯一目的就是立功!

誰阻攔他立功,誰就是他的敵人。

副將發現他眼神不善,趕緊閉嘴。

卓翰冷笑道:「軍中早有人說了,那雷琦乃是徒有虛名,靠著將門的名聲招搖撞騙。他被楊玄擊敗,那是理所當然。」

軍中不少人看不起異族出身的雷氏,但那些話更像是鄙夷。

「楊玄就在前方,我當擒獲此人,帶去二位相公之前耀武!」

卓翰策馬回頭,看著麾下說道:「唐人南征以來,我大周節節敗退,有人說此戰必敗。更有人鄙夷我輩無能!

今日,我將帶著你等去告訴他們。

我輩武人,還在!」

小山包的騎兵喊道:「唐軍騎兵出擊了。」

卓翰大喜,「時不我待,出擊!」

……

步卒頂著敵軍的箭矢沖了上去。

甫一接觸,唐軍就給周軍上了一課。

十餘悍卒組成的箭頭突入了周軍陣列中,隨即不斷擴大缺口。

「堵住!」

吳營高呼!

後方的周軍拚死把這伙悍卒堵了回去。

屍骸遍地。

以異族勇士為主的十餘悍卒死傷過半,可依舊咆哮著再度衝殺過來。

「悍不畏死!」

南賀嘆道:「其實,我北疆也能招募那些異族從軍。」

「僕從軍可以,用於徵伐異族!」

楊玄說道。

他的麾下也有異族,烏達等人便是。但那是護衛,更是奴僕。

南賀低聲道:「其實,用於大事也可以。」

「請異族來插手大唐內部之事,但凡我在,永不可能!」

楊玄斬釘截鐵的道。

南賀和韓紀交換了一個眼色,都不解楊玄為何對此事如此執拗。

在捲軸里,楊玄看過那些資料。

每逢中原衰微時,就是異族燒殺搶掠的好機會。

史書上簡單幾筆,卻代表著無數人的苦難。

大唐目前就有衰微的景象,若真到了那一日,不管是南疆異族,南周,或是北遼,這些異族都會毫不猶豫的衝殺進來。

「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楊玄的眼前仿佛出現了那一幕幕令人震驚的慘狀。

「使君,敵軍兩翼收縮了。」

楊玄已經看到了,在唐軍正面的有力衝擊下,周軍收縮了兩翼,調集了不少人來支援正面。

可側翼呢?

楊玄心中一動。

論起來側翼的騎兵威脅更大,一旦鑿開一個口子,頃刻間便是潰敗的結局。

敵將先前的表現很穩健。

可此刻為何如此顧頭不顧腚?

楊玄覺得頭皮越發的麻了。

「兩翼突擊一下。」

大旗搖動。

兩翼騎兵發動了突擊。

「敵軍閃開了!」烏達喊道。

這不對!

這怎麼像是開門迎鳳,閉門拔毛的架勢?

退不退?

楊玄果斷的道:「退出來!」

大旗搖動,騎兵接到了指令,不少人頗為不解,覺得大好局面下竟然後撤,使君莫非是喝多了嗎?

但軍令如山。

騎兵迅速撤離。

周軍此刻也發動。

正好唐軍撤離,包夾就包了個寂寞。

吳營面色劇變。

「他怎地看出來了?」

嗚嗚嗚!

號角聲從唐軍左側傳來。

烏壓壓的一片騎兵出現了。

歡呼聲傳來。

「活捉楊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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