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雅韻看來對賞花沒什麼興趣,為周寧打抱不平後,就回去感悟大道。

「寧掌教是個聰明人。」韓紀不知何時摸了過來,撫須看著前方寧雅韻的背影,說道:「其實,郎君無需過於在意,須知,從國子監出來後,玄學其實再無第二條路可走。

他若是疏離郎君,不肯為郎君效力,郎君只需撇開玄學,天下之大,何處能容他們?」

「你這是利益之談。」楊玄覺得韓紀太過陰狠。

「老夫以為,對於玄學而言,便該用利益。郎君想想,玄學本是閒雲野鶴的性子,卻甘心在國子監多年,這是為何?

不就是因為朝中包了他們的吃喝?不就是朝中包了他們子弟的出仕?這些,都是利益啊!」

「是利益,可我,更想用情義。」

韓紀笑了笑,換了個話題,「先前斥候歸來,說南歸城正在加固城頭。」

「至於嗎?」

「對於守將而言,至於!」

……

「這裡,這裡加固!」

夜裡南歸城依舊不得安寧,何松和德長輪番監督民夫加固城頭。

「啊!」

一個民夫負土上城頭時跌落下去,摔斷了腿,慘嚎聲讓那些疲憊的民夫眼中多了戚色。

何松喝道:「來的是楊狗,楊狗兇殘,但凡破城最喜殺人,用人頭屍骸堆積如山,號京觀。不想成為京觀中的一具屍骸,那便快些!」

看著城頭在不斷加固,德長陶醉的道:「讓楊狗在此地碰個頭破血流吧!」

何松說道:「先帝御駕親征失敗,楊狗在左翼為首功。此戰讓他鎩羽而歸,對於大遼不亞於一次大捷。消息傳回寧興,整個大遼都會為了我等而歡呼。」

他看了德長一眼,二人的眼中都有憧憬,以及猙獰。

「讓他來!」德長雙拳緊握,「看他有多少人命來填。」

何松輕聲吟誦道:「殺人盈野,封萬戶侯,何等快哉!」

火把在城頭排的很長,有人在看著遠方的唐軍大營。

「他們竟敢點篝火!」

宿營後,一般情況下是不許有光亮的,就算是想看什麼緊急文書,也得先請示,上面批准後,有人盯著,把光線控制在小範圍之內。

也就是說,宿營後,不能留下讓敵人定位的信息。

但唐軍大營此刻卻有不少亮光。

這是肆無忌憚的挑釁。

來啊!

來夜襲啊!

不來你是我孫子!

「詳穩,唐軍大營一直亮燈。」有軍士不忿的指著大營方向說道。

何松走過來看了一眼,果真如此,眼皮子蹦了一下,「不必管。」

德長說道:「楊狗最擅長的便是調動自己的對手,且他乃名將,豈會犯錯?這裡面,多半是有坑!」

「這是故意的!」

「對,想引誘我軍出擊!隨後伏擊。」

「呸!痴心妄想!」

「繼續修補!」何沖喊道。

城頭上,人頭攢動。

火把烈烈。

……

「誰點的火?」

楊玄面色鐵青的站在一個被燒毀的帳篷前。

幾個俘虜跪在邊上,索雲跪在側面,「是小人看管不嚴,請副使責罰。」

一個俘虜抬頭,指著身側的俘虜說道:「副使,是他。」

那個俘虜突然冷笑,「這裡是南歸城,修葺了多年,城中兵精糧足。可惜這把火未曾把整個大營燒起來,否則……」

楊玄擺擺手,「此人殺了。同帳篷的人,編入敢死營,攻城時為前驅!」

幾個同帳篷的俘虜感激零涕,叩首不已。

楊玄回身,南賀低聲道:「就看守將了。」

楊玄說道:「賣個破綻給他,不過夜裡無需輪換值守,大部歇息,斥候往前些就是了,發現敵軍夜襲再通稟。」

兩軍廝殺時,夜襲是一個重要的手段。

你戍守城頭,得小心被對手給摸上來;你紮營,更得小心被夜襲。

所以,一到夜裡,營地外隔一陣子便鼓角爭鳴。

這一夜楊玄睡的很好,凌晨起來時,有些失望的道:「守將看來很謹慎。」

他不知道的是,如今自己的名頭之大,令南歸城守將何松和德長小心翼翼的,壓根就不敢出城,至於偷襲的念頭,壓根就沒產生過。

老賊帶著一身露水回來了。

「一夜城門都沒打開過,老夫敢打賭,就算是郎君一人在大營中,守將也不敢偷襲。」

楊玄啞然。

也就是說,這一夜的準備,都白瞎了。

「你得適應自己的身份。」寧雅韻提醒道:「你不再是那個無名之輩,而是名聲赫赫的大唐名將。」

「得自矜起來?」楊玄開了個玩笑。

「是啊!」寧雅韻也開了個玩笑。

有建城能固守,為何要出戰?

這是北遼的邏輯……當然,過去可不是這樣,過去北疆軍少有主動出擊的時候,但凡發現北疆軍,北遼守軍會撒著歡衝出來,收割戰功。

現在,雙方掉了個頭。

心疼啊!

看著唐軍在城下耀武揚威,何松痛心疾首。

「他們來了。」德長指著前方。

烏壓壓一大片俘虜出現了。

他們扛著梯子,帶著兵器,滿面紅光……早飯有肉湯,而且不限量。

許多人都知曉,這是自己最後一餐,故而敞開吃。

老卒不會敞開吃,因為他們知曉,吃的太多,會影響一個人的反應能力,以及出手的能力。

也就是說,吃的太多,只會讓你死的更快。

城頭,敵軍林立。

俘虜們站定。

此刻一切安靜了下來,只有風吹動大旗的聲音。

天地也紛紛凝固住了,所有人都在看著自己的對手。

趙永也是。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麾下,身邊是新分配來的任達。此刻任達在顫慄,面色發紅。

「澹定,還早。」趙永說道。

任達看了他一眼,強笑道:「是,隊正。」

趙永說道:「叫我兄長。」

任達撇撇嘴,沒回應。

趙永笑了笑,看了一眼大旗方向,當看到大旗下的那個身影時,眼神灼熱。

他立功了,據聞是副使親自過問了他的功績,但壓制了讓趙永越級升遷的提議。

任達低聲道:「隊正,說是你此次本來能升遷兩級的,是副使壓了下去。」

趙永平靜的道:「副使這是為了我好。」

「是嗎?」

「嗯!我深信不疑。」趙永的眼神有些狂熱,「若擢升我為旅帥,可我從未指揮過那麼多人,只會壞事。

副使他老人家神目如電,自然知曉這個弊端。所以,得知這個消息後,我興奮若狂啊!」

任達看了他一眼,「還興奮?」

趙永點頭,「你不懂,唯有腳踏實地的一步步往前走,你才走得穩。

看看副使,剛出仕乃是不良人,一步步積功為縣尉。

後來放著貴妃這個助力不用,反而來了太平。

那時候太平什麼樣?就是個罪惡之城。

可副使就這麼一步步把太平變成了如今的塞外江南。

若是當初副使拜在貴妃的石榴裙下,從此飛黃騰達,可有今日?」

任達默然。

「自己走的路,要走得穩,一步步都要走到。別人幫你越過這幾步,看似好事。可少了這幾步,天知道以後會給你帶來什麼,福禍難言。」

任達被這段話打動了,「隊正你這話說的真好。」

「是兄長教我的。」

「兄長?他在何處?」

趙永抬頭看著蒼穹,天很藍,一朵白雲在上方不動,彷佛是一雙眼睛。

「他在上面看著我。」

大旗搖動,「副使令,弩車攻擊!」

弩車就位。

「放箭!」

呯呯呯!

巨大的弩槍飛上城頭,慘嚎聲中,十餘人中箭。

士氣可見的在跌落。

楊玄看了一眼俘虜營,「開始吧!」

索雲拔刀,刀指城頭,「攻城!」

俘虜們轟然而動。

吃飽了,該去送死了。

這些曾夢想著能來北疆燒殺搶掠一番的俘虜們,此刻為了一頓飽飯,變成了炮灰。

沒有人敢停步,凶神惡煞的藍堅帶著督戰隊就在後面,但凡發現誰止步不前,殺了。

沒人會關注一個俘虜的生死,死了也是白死。

但俘虜能立功,可以用功勞來換取各種好處,從吃肉到衣裳,到減刑,到獲取自由……

一邊是死,一邊是生的誘惑。

「殺啊!」

俘虜們嘶吼著,跟在梯子後面,舉起盾牌……

「放箭!」

城頭箭雨落下,狂奔中的俘虜們倒下了不少。

「弩手跟進。」楊玄點頭。

弩手們緊緊跟在後面。

到了射程後,將領喊道:「準備……」

大旗的側面,此戰統御北疆軍的昭武副尉洪迦,對副手振威校尉曾光說道:「這手段,不新鮮。」

曾光點頭,「大唐犀利的便是弩弓,攻城時用弩弓壓制城頭的弓箭手,這手段用了多年了。」

洪迦看了楊玄一眼,「副使這是要用俘虜的血淹沒城頭?」

曾光點頭,「多半是。」

黃春輝致仕,廖勁接班,這是一個令北疆軍上下服帖的順序……廖勁多年戍守北疆沒誰不服氣。

原本按照黃春輝的想法,廖勁接手北疆,楊玄作為副手磨礪數年。這數年中,他還能熟悉北疆上下,慢慢收攏北疆軍民的心。

但計劃沒有變化快,誰曾料到廖勁遇刺倒下,楊玄被迫頂了上來。

北疆軍將士多桀驁,楊玄一來就令修改操典,這一傢伙算是捅了馬蜂窩,引來無數反彈。

洪迦和曾光二人便是蜂群中的一員。

二人此次跟隨出征,出發前,軍中的同袍就說了,讓他們好生看看副使的陣列管什麼用。

俘虜上去了。

上去就沒了退路,要麼殺出一條血路來,要麼就等死!

俘虜們嚎叫著,衝著同為北遼人的對手噼砍。

拼著這股子悍勇的氣息,俘虜們竟然打開了一個口子!

「好!」索雲眼珠子發紅,拔刀,「我上去看看!」

藍堅趕緊攔著他,「再等等。」

城頭上,俘虜們在擴大突破口。

楊玄看到了,贊道:「果然了得,回頭記功。」

不怕死,才不會死,這個道理在軍中傳播許久。道理是道理,永遠都比不上眼前的戰例。

不怕死的俘虜們,開戰不到一刻鐘就打開了缺口。

城頭,何松依舊冷靜。

「上來多少了?」他問道。

「三百餘!」

「差一些!」

「床弩準備。」

「是。」

何松看了北疆軍大旗一眼,他一直沒動用床弩,便是在戒備楊玄麾下的數十大漢。

「五百了!」

德長的聲音有些興奮。

何松澹澹的道:「開始吧!給楊狗一個驚喜!」

旗幟搖動,兩側的守軍突然放棄了當面防禦,勐地衝著突破口的俘虜們的身後衝去。

這是要截斷他們的歸路。

他們防禦的地段一下就鬆了,俘虜們狂喜著沖了上來。

令旗搖動,城下衝上來數百弓箭手。

長槍手就在身後。

張弓搭箭,對準了那些狂喜的俘虜。

將領冷漠揮手,「放箭!」

一波波箭雨把突上來的俘虜們射成了刺蝟,接著長槍手從兩側湧上來,用長槍一排排推進,把殘存的俘虜趕下去。

而突破口的俘虜們也遇到了大麻煩……身後被敵軍截斷了歸路,前方的俘虜跌落下去,被亂槍捅殺,亂刀砍死。

剩下的三百餘人在守軍的圍殺之下,沒堅持多久,全軍覆沒。

城頭,安靜了下來。

俘虜們士氣大跌,任憑督戰隊催促,依舊不緊不慢的往上爬。

南賀看到了這一幕,對楊玄說道:「郎君,這是守將蓄謀的一擊。」

楊玄點頭,「夫戰,勇氣也!何松看似謹慎,卻設下了一個大膽的圈套……我小看了他!撤回來,修整!」

這是楊玄第一次承認受挫。

對手不是赫連榮,也不是林雅,而是一個不知名的將領。

他嘆息,「莫要小看天下英雄啊!」

這本是韓紀準備說的話,但卻被主公給搶了。

鐺鐺鐺!

俘虜們如蒙大赦,潮水般的退了回來。

「損失七百餘。」南賀從前面回來,面色凝重。

這個損失堪稱是慘重。

「是我輕視了對手。」

一個成熟的主公,要敢於承擔自己犯下的錯誤。

我成熟了……楊玄有些不習慣自我批評,「退回大營。」

啥?

赫連燕這個密諜頭子不敢相信的道:「退兵?」

這不剛開始嗎?

死傷七八百人就退兵,這不像是郎君的風範啊!

「退兵!」

楊玄笑了笑,「等那個好東西打造好了,咱們再來。」

北疆軍退回大營,城頭一片歡呼。

德長拱手,欽佩的道:「詳穩指揮若定,令楊狗鎩羽而歸。此戰,當標榜青史。恕下官冒昧,來人,筆墨。」

德長以副將的身份寫了一份報捷文書,主要是讚頌何松一戰擊潰楊狗的戰績。

先帝御駕親征失敗後,整個北遼都籠罩在了陰雲之中。

這個捷報,當能提振民心士氣。

這個戰功,將會讓何松成為大遼最靚的仔!

而德長,也將會跟著雞犬升天。

他興奮的臉都紅了,把報捷文書抄錄幾份,令幾個信使分批出發……被抓住也不怕,正好打擊北疆軍士氣。

城門緩緩關閉。

何松說道:「要謹慎!」

德長此刻佩服的五體投地,「是。」

何松的眼中多了一抹笑意,「不過,初戰告捷,當傳告城中。」

沒多久,歡呼聲從城中各處傳來。

吳家也在其中……當初被楊玄破城後,城中軍民都說是寡婦珞克的。漸漸的,吳家在城中就成了異類,人嫌狗憎。

後來寡婦珞的父親一跺腳,乾脆帶著一家子遷來了南歸城。

寡婦珞的父親對妻子嘆道:「珞兒上次被楊狗擄走,也不知如何了。」

「珞兒美貌,多半還活著。」妻子也深深的嘆息著。

「許多時候,活著比死了還難受!」寡婦珞的父親神色暗然。

兩口子唏噓著,隨後開始咒罵楊玄。

但,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讓人心生歡喜。

畢竟,吳家也不敢去嘗試寡婦珞克人的能力。

城頭,何松吩咐人弄了好飯菜,準備中午犒勞將士。

德長去四處查探,回來說道:「將士們士氣高昂。」

何松看著遠方北疆軍大營,輕聲道:「我等著你!」

離大營不遠的一片樹林邊緣,數百工匠正在打造東西。

領頭的老工匠喊道:「快一些,副使還等著呢!」

「有數!」

有人伐木,有人拿著木工器械在修整木料。

一個個部件打造好,弄上大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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