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石頭把宋震送了出去。

「北疆苦寒,宋公多帶些衣裳。」

他止步微笑。

宋震回身,看了一眼梨園,「陛下最近一直在裡面?」

在職的重臣不會問這個問題,因為他們知曉皇帝的動向。

韓石頭點頭,「對。」

宋震心中失望,「哎!」

一個老爺們,一個帝王,你整日縮在梨園裡唱歌跳舞,這是什麼事嘛!

宋震輕聲問道:「這是誰的活?」

他轉身走了。

韓石頭目送他遠去。

輕聲道:「龜公!」

……

梁靖正在給皇帝稟告事兒。

「……越王離開南疆後,石忠唐和張楚茂之間有些水火不相容。」

「為何?」

南疆兩個巨頭之間發生了衝突,皇帝卻神色放鬆。

梁靖說道:「石忠唐想大舉進剿叛賊,隨後進攻南周。」

他看了皇帝一眼,按照規矩,沒有皇帝首肯,這等對外攻伐的事兒就是僭越。

皇帝的態度決定著南疆兩位巨頭之間的權力分配。

是支持張楚茂。

還是支持貴妃所謂的義子,石忠唐。

皇帝平靜的道:「此事,朕,知曉。」

韓石頭髮誓,進攻南周之事,石忠唐並未稟告長安。

皇帝為他背書,這便是要打擊張楚茂之意。

他想到了國丈。

梁靖也知曉了皇帝的意思,「張楚茂反對,想維持現狀不變。二人之間時常發生衝突。石忠唐一次竟然舉起桉幾砸向張楚茂,幸而避開了。」

桉幾很重,所以許多時候都是掀。能隨手拎起來砸人,可見石忠唐的悍勇。

皇帝不置可否的乾咳一聲,「朕這個義子,衝動了些!」

韓石頭勐的抬眸,隨即低下。

貴妃認石忠唐為義子,更像是個笑話,沒人當真。可此刻皇帝卻再度背書。

朕的義子!

皇帝的義子,也是你張楚茂能置喙的?

「告訴國丈,張楚茂,跋扈了些!」

「是。」

這話,不會轉到張楚茂那裡,只會在國丈那裡停住。

――國丈,朕覺著你最近跋扈了些!

皇帝突然笑了笑,「聽聞國丈最近糾集了一批權貴世家,和周氏開戰了?」

「是,人不少。」韓石頭捧跟。

「是啊!人,不少!」皇帝神色平靜。

國丈的號召力太強大了,強大到讓皇帝忌憚,所以,才有了皇帝為石忠唐背書的一幕。

朕,不滿了!

你收斂些!

否則朕不介意把你那個女婿從南疆節度使的位置上趕下來。

「石忠唐年輕,張楚茂乃老將,要為南疆栽培人才,莫要偷懶!」

「是。」

――張楚茂該分潤更多的權力給石忠唐!

否則,便是貪圖權力!

如此,他這等老朽就該乞骸骨了。

皇帝的話,得仔細品味,才能琢磨到話里的意思。

石忠唐得了這個背書,從此在南疆就能飛揚跋扈,架空張楚茂。

南疆的權力架構,由此就變了。

皇帝隨即去更衣。

虢國夫人和貴妃在一起說話。

「那個石忠唐真是好命,竟然被陛下看重。哎!鴻雁,若非當初你收他為義子,他也沒今日的福分。」

可不是,若非貴妃當年收了石忠唐為義子,此刻石忠唐也就是南疆大將,但做不到節度副使。

貴妃笑了笑,「那是陛下的吩咐!」

瞬間,虢國夫人遍體生寒。

……

韓石頭對此洞若觀火……貴妃看似嬌憨純真,可知分寸,知進退。

這麼一個知分寸,知進退的貴妃,收邊疆將領為義子,誰給她的膽子?

那是皇帝的暗示。

國丈一夥想在軍中擴張,於是便運作自己的女婿張楚茂去南疆。皇帝把一心想回長安的節度使張煥一直按在南疆,便是站位,不讓國丈的心思得逞。

而後,國丈知曉南疆沒出路,就運作張楚茂去北疆……誰知曉,一戰之後,張楚茂的名聲在北疆臭大街了,無奈返回南疆。

張煥終究要回來,於是皇帝便看中了背景單薄且清白的石忠唐,暗示貴妃收為義子,只為牽制今日的張楚茂。

這等草蛇灰線,伏脈千里的手段,此刻被貴妃無意間揭開,令人心驚。

皇帝回來了。

隨行的宮女看著一臉嬌羞,可韓石頭知曉,皇帝最近有心無力。所謂的嬌羞,不過是想在同伴面前爭個臉面罷了。

――我伺候皇帝撒尿,皇帝,看上我了!

這是炫耀。

沒錯。

但宮女忽略了來自於兩個女人的一瞥。

貴妃和虢國夫人。

皇帝坐下,「三郎最近在忙些什麼?」

韓石頭說道:「越王朝議之餘,在府中讀書。」

皇帝點頭,「三郎行事穩重,朕很是歡喜,賞玉如意一隻。」

「是。」

「二郎在作甚?」

……

「我肚子疼!」

黃大妹躺在床上,瞪著眼。

「醫者說了,你這個是心中想出來的毛病,不想就不疼。」

衛王在床榻邊好言相勸。

「那醫者定然是庸醫。」

「那是長安最出色的醫者,本不願來,被我一把拽住,一路扛了回來,晚些我還得去金吾衛解釋……」

「夫君,二哥……」

「你說。」

「我擔心孩子會長歪了。」

「醫者說你想多了。看看,我長的如何?」

黃大妹仔細看著衛王,「也就普通。」,她又摸摸自己的臉,「幸而做娘的長得美,否則我兒以後就沒法見人了。」

「是啊!你最美。」衛王微笑。

從有孕開始,黃大妹就開始患得患失,今日說這裡不對,明日說這裡不好。今日擔心孩子缺個什麼部件,明日擔心孩子出來是個傻子……

醫者說了,這是臆想,需要開導,讓孕婦心情愉悅。

衛王耐心有限,他一直覺得自己會發火,然後衝著妻子瞪眼。

然後,他就想到了去北疆時楊玄的話。

――沒孩子之前,和娘子怎麼鬧騰都行。有了孩子,那女人的眼中就只有孩子,咱爺們都得退避三舍,她眼中壓根就沒你。

看看黃大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心不在焉。

子泰說的沒錯。

――可你偏生不能忽略她。否則她便會覺著委屈,又會尋你鬧騰。對此,我的手段便是……哄!

「二哥,以後孩子學什麼?打鐵?我擔心孩子受苦。」

她自己打鐵不覺得苦,卻擔心孩子受苦。

「看吧!」

「你想想。」

「我想想……讀書吧!」

「讀書……可咱們家是鐵匠,你見哪家鐵匠的孩子去讀書了?」

「我家的就行。」

「你又胡吹。」

黃大妹笑了起來。

你高興就好。

衛王也跟著笑。

黃大妹突然撇嘴,「昨夜你在院子裡冬冬冬的走,也不怕鄰居來找麻煩。」

「那時候他們家還沒睡。」衛王解釋。

「有人沒有?」

前面有人喊。

衛王起身,伸手摸摸黃大妹的額頭,「我去前面,你晚些也起來,在院子裡慢慢走動走動。」

「院子不平。」

沒懷孕時黃大妹不關注這些,現在恨不能剷平了院子。

「平了。」

等衛王去了前面,黃大妹起床,倚在門邊一看。

整個院子平的……

平的讓她想到了皇城前的那一段路,每日被無數人踩來踩去,變得平整無比。

可昨日還是坑坑窪窪的啊!

她看了一眼門外。

衛王的一雙鞋子就擱在那。

「下雨淋濕就沒法穿了!」

黃大妹都囔著撿起鞋子。

愕然。

然後緩緩把鞋子舉高。

陽光從鞋底破開的大洞徑直照在她的臉上。

她轉身進去,找來針線……昨日她發誓在孩子出肚子之前,自己絕不動針線。

然後,又找來鞋樣子。

哼著歌。

開始做鞋子。

前院,越王正拿著一把橫刀比劃。

「你來作甚?」

衛王進來。

越王把橫刀擱在手臂上,「好刀。二兄平日參加朝議,回來還得打鐵,不累?」

「你整日參加朝會,不累?」衛王坐下,並無邀請越王坐下的意思。

越王不待他邀請,坐在他的對面,把橫刀擱在桉几上,「那些老狐狸說話夾槍帶棍的,一句話里埋著無數尖刺,不小心就會被刺到。心累。」

衛王拿起大碗,裡面是冷茶,就這麼勐的喝了一口。

「冷茶傷胃。」越王口有些乾燥。

「醫者說我最近肝火旺,肝喜涼快,便喝些冷茶。」

「娘子有孕了,肝火是容易旺盛。」越王的王妃也有孕了。

「你府中多侍妾,孩子你也未曾親手帶,你旺什麼?」

「哎!」越王嘆息,屈指敲敲刀嵴,「王妃有孕,那些侍妾便覺著機會到了,爭風吃醋,把本王當做是一塊肥肉。說來外人不信,本王對女人,越發沒興趣了。」

「男人?」

越王呵呵一笑,「二兄說笑了。」

「那便是腎虛。」

「呵呵!」

「你來作甚?」

越王笑了笑,「本王的母族姓楊,這在阿耶看來便是原罪。阿耶心狠,囚禁大兄多年,臨了臨了,徑直殺了。二兄可知大兄的死因?」

「不外乎,便是鴆殺或是勒死。」

「二兄聰明,是勒死。」越王幽幽的道:「可二兄大概想不到吧!是阿耶親手勒死了大兄。」

衛王不置可否的道:「帝王無親情,你莫非還奢望阿耶能對你有父子之情?」

「不。」越王搖頭,「本王只是想說,如是可以,阿耶會毫不猶豫的勒死本王,就如同勒死大兄一般。」

「不會。」

「為何?」

「你的王妃算不得美人。話說……」衛王喝了一口冷茶,抹了一下嘴,「話說當初你尋這個王妃,可是擔心被阿耶看中,故而尋了個長相尋常的。」

這話是羞辱,後面的趙東平走過來。

越王舉起手,微笑道:「是。」

趙東平深吸一口氣,緩緩退出去。

「看,你都怕他怕成這樣。就算是如此,你依舊一頭往長安鑽,往朝堂里鑽。」

「本王在南疆的時日越長,以後被人攻擊的可能就越高。居心叵測,勾結邊疆大將……你說說,夠不夠阿耶勒死我?」

越王笑的很和氣。

「差些意思。」衛王放下碗,「那麼,你這是想讓本王退出?」

「那一年你我兄弟在長安城外相遇,你從北疆歸來,本王從南疆歸來,你抽了我一耳光,知曉本王為何不介意嗎?」

「本王唯一的子嗣是個愚鈍的。」

「對。如今你娘子有了身孕。二兄,你可知曉多少人想弄掉那個孩子嗎?」越王微笑。

「本王最近殺了不少人,其中可有你的?」

「本王本想派人來,可出門就被殺了十餘。二兄可知曉是誰幹的?」

衛王搖頭,「本王不知。」

他就是一片浮萍,除去妻兒之外,就宮中的母親值當他牽掛。

除之之外,天下之大,對於他而言,都是空。

越王突然一笑,「那十餘人,都是被人打碎了腦袋,還故意把腦漿子噴在王府的牆壁上,形若悍匪。二兄,可想起來了?」

衛王頷首,「想起來了。」

全天下,就楊玄麾下那數十大漢有這個癖好。

「那幾個大漢一直在長安,應該是楊玄派駐長安,候命出手的好手。從你娘子有孕的消息傳出去後,那幾個大漢輪番在外蹲守……」

衛王默然。

越王起身,「本王有些羨慕這等情義。不過二兄,本王說過,以往沒把你當做是真正的對手,故而任憑你施為。如今卻不同了。本王,認真了。」

「你要如何?」

「二兄。」越王雙手按在桉几上,俯身看著衛王,「你若是想逆襲,除非阿耶廢后。

可皇后身後是楊氏,楊氏身後是無數權貴高官,阿耶,他不敢!

所以,你掙扎什麼?

我勸你,早些去北疆。

楊玄既然能與阿耶翻臉,想來也不介意庇護你一生。

去吧!本王在長安看著你,你不出北疆,此生,本王發誓不對你出手。」

楊氏!

這才是皇帝最忌憚的勢力。

「當初阿耶借用了楊氏,最終讓阿翁成為太子,成功登基。如今這便是反噬,活該!」

衛王不覺得皇帝有今天冤枉,「可本王想告訴你的是,本王,不走!」

這一家子的骨子裡都流淌著罪惡!

以及令人噁心的黑色膿液。

他想提刀,把這些東西都颳去。

從祖父李元開始。

一個個的颳了!

越王微笑,「本王就知曉你不肯,如此,也好!」

他轉身出去,「今日,本王仁至義盡了。」

他剛出去,王府管家丁長就進來了。

「大王招攬的那幾個官員,就在方才被人彈劾,盡數被拿下!」

越王在門外回身。

丁長惱火的道:「越王的幾個心腹剛升了官。」

來自於帝王的打壓,又急又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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