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原的左腳血淋淋的,一個軍士跪在身側給他處置傷口。

這裡是長街的盡頭,前方,一隊隊北遼軍士在列陣。

兩側的街巷中也有伏兵,一旦北疆軍攻擊,他們就能從兩翼夾擊。

「前方阻截,兩側夾擊,耶耶看楊狗的麾下能抵禦多久!」

丁原倒吸一口涼氣,一腳踹倒了給自己處置傷口的軍士,罵道:「滾!」

軍士一個翻滾,順勢起身。

丁原低頭看了一眼,小腿上的傷口並不嚴重,甚至都不影響行動,只是不知弄到了什麼地方,血流的有些多。

「百姓如何?」

馮韶此刻看著有些狼狽,灰頭土臉的……先前跳下城牆時,正好來了一塊石頭,他快速閃避,撞到了城牆。

「百姓士氣很高!」

丁原很矜持的道:「楊狗的名聲太糟糕了,京觀,豎杆子,加之先前說什麼要屠城。百姓都怕了。既然都是死,好歹拼一把。」

「楊狗說殺光守軍!」

一個聲音弱弱的傳來。

嗯!

丁原冷笑,指指一個軍士,「去,打探北疆軍的動向。」

北疆軍都控制了城頭,還打探什麼?

軍士硬著頭皮往前去。

丁原說道:「他們每向前一步,都將會付出慘痛的代價。只需堅持兩日,不!老夫以為,最少能堅持五日。

而建水、金山、內州的援軍將會源源不斷。

楊狗若是不走,那就不用走了。

一旦形成這等僵局,楊狗必將進退兩難。

進,弄不好會慘敗。

他在北疆並不得人心,一旦敗北,那些豪強將會順勢而起。

退,此戰無功而返,將沉重打擊北疆的士氣……」

馮韶喝了一口水,把水囊遞給身邊人,「有人埋怨老夫,說既然有建造石屋的心思,為何不用石頭加固城頭。

用石頭加固城頭固然堅實,可一旦被突破我軍就無路可退。

進城,楊狗一把火就能燒死咱們。而現在……」

馮韶指指那些石屋,微笑道:「當楊狗進城後,將會發現自己面臨著一個巨大的麻煩。每一座石屋就是一座堅固的小城池。每一次攻打,都將付出巨大的代價。

一座城,無數座城,老夫當然要選擇無數座城。」

兩個軍士架著一個死去的軍士回來了。

「擱一邊。」

這個軍士是丁原的隨從。

「詳穩,唐軍來了!」

軍士還送來了這個不算好的消息。

馮韶深吸一口氣,「老夫,有些迫不及待了!」

……

楊玄被簇擁著上了城頭,一覽無餘。

「城中大多都是土屋和石屋,縱火是不能了。」韓紀指著那些屋子,「若是依次攻打,損失會不小。」

「守將便是希望我軍按部就班的攻打,一座座石屋,便是一座座城池。有意思。」

楊玄在思索。

索雲來了,「副使,小人願意率軍攻擊。」

「你……」

楊玄看了他一眼,俘虜不值錢,死了就死了,下次再抓就是。

但俘虜死傷太多,同樣會打擊士氣。

但話,不能這麼說。

楊玄說道:「不能拿人命去硬拼,且等等。」

副使竟然不舍我等的性命……索雲含淚,「副使,我等願意赴死。」

寧雅韻冷眼旁觀,見楊玄微笑拍拍索雲的肩膀,說,「留著有用之身,以後享受富貴。」

若說先前索雲的眼淚七分假,三分真,此刻幾乎都是真的,甚至鼻涕都出來了。

這等收攏人心的手段……寧雅韻覺得道心都差點動了一下,仔細一思忖,原來是餓了。

王老二在啃肉乾,遞給屠裳一根,屠裳接過,雙手一合,肉乾碎了。

做人,要知曉變通。

既然牙齒不好,那便弄碎了吃,如此,孝心享受了,美食也享受了。

「老二。」

楊玄那邊在喊,王老二匆忙把肉乾塞屠裳的嘴裡,「來了。」

「真是孝順啊!」老賊羨慕的看著屠裳。

「是啊!」被人盯著,屠裳只能含笑把肉乾整塊吞了下去。

「呃!」

他打個嗝,老賊關切的道:「這是……噎著了?」

「不,只是氣的。」

「氣什麼呢?」

「氣守軍弄了個烏龜陣。」

滿城都是據點,這一戰不好打。

甄斯文說道:「下官看,不行就用木頭來撞開房門,以箭手和長槍配合,加上橫刀。

撞開門後,先用箭失射殺肉眼可見之人,接著長槍進去,捅殺……最後是橫刀配合,絞殺剩下的人。」

他說的平靜,楊玄卻不平靜。

斯文,歷練出來了。

他的麾下,也多了一個將才。

好事兒。

老賊說道:「如此雖說不錯,可傷亡不會少。」

「困獸猶鬥。」韓紀贊同老賊的看法。

「廝殺,總是要死人的!」有人都囔道。

楊玄眯著眼,「北遼人怕不怕死?必然怕死。他們敢於巷戰,不外乎便是守軍宣揚我要屠城。此戰,不要硬碰硬……」

眾人緩緩看向他。

「投石機進城。」

「是。」

「先俘虜些百姓,令他們傳話,我要殺光的是守軍,至於百姓,北疆明年開荒需要人手,北疆修路也需要人手……」

上好的勞力啊!

投石機進城。

「轟!」

一塊石頭砸在了屋頂上,石屑飛濺。

整個石屋屋頂都垮塌了。

慘嚎聲中,門開,幾個男女,外加十餘軍士沖了出來。

「止步!」

趙永帶著麾下站在前方,喝道:「百姓跪地,可免死。」

兩個男子跟著那些軍士往後跑。

「放箭!」

趙永揮手。

箭雨覆蓋過去,盡數倒下。

剩下的百姓瑟瑟發抖。

「帶著他們喊話。」

幾個男女一邊哽咽,一邊喊:「我是蕭老二,楊狗……楊副使不殺百姓,只殺守軍。」

「我是扈二娘,楊副使說了,誰家收留守軍,盡數殺了。」

「都出來吧!」

「轟!」

一座石屋被轟塌。

長街盡頭,丁原冷笑,「就這麼磨,他得磨十日,方能掃平城中。」

十日,援軍早已趕到。

到時候和城中守軍配合,說不得能留下楊狗。

只是想想這種可能,就讓丁原呼吸急促。

「楊狗,還在等什麼呢?」馮韶有些納悶。

也有些期待。

城外,一群身材高大的軍士正在披甲。

「副使說了,要把全身都擋住。」

披甲完畢,面甲拉下來。

「進城!」

這數百軍士邁著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進城中。

另一邊,陳州神醫……不,北疆神醫陳花鼓帶著弟子們在製造某些東西……半干不幹的牧草捲成球,裡面放些雜七雜八的藥粉,再用布匹包裹。

「妥了。」

數百軍士到位了。

「巷戰怕的是偷襲!」

楊玄看過紀錄片,巷戰時,坦克是利器,但被擊毀的風險不小。後來有國家就琢磨出了火力支援裝甲車。

渾身都掛滿了武器的火力支援車,四面八方出現的敵人都能搞定。

「陌刀手在前,弓箭手,弩手夾在中間。長槍,橫刀兩側列陣。出擊!」

因為受到街道的限制,所以陣列狹長。

接到命令,陌刀手們率先出發。

兩側長槍手同樣披重甲。

唯有中間的弓箭手和弩手穿著的是輕甲。

韓紀說道:「郎君好像有準備?」

楊玄說道:「既然決定了要主動進攻,巷戰就不可避免。如何減少巷戰的損失,我琢磨了許久,今日,便來試試。」

他看了許久的巷戰紀錄片,雖然熱兵器時代和冷兵器時代不同,但思路都是一樣的。

對付巷戰,最好的法子便是密集的火力。

發現即摧毀!

「陌刀手在前,就如同是坦……就如同是土牆,無堅不摧。弓箭手和弩手在中間,見縫插針,看到周圍有準備偷襲的敵軍,射殺。而長槍手護住兩翼……」

裴儉說道:「敵將必然是期待著前方阻截我軍,糾纏時,兩側石屋中的敵軍再行偷襲……」

楊老闆澹澹的道:「在陌刀之前,他拿什麼來阻截?玩巷戰,我能玩死他!」

陌刀手們列陣出發了。

陽光照在重甲上,看著就像是一尊尊從地底下冒出來的魔神。

噗噗噗!

沉重的腳步聲,讓兩側石屋中的敵軍忍不住從門縫往外看。

「他們來了。」

「出擊!」

馮韶指著前方。

一個老卒面色慘澹,「是楊狗的陌刀手。」

「什麼陌刀手?」身邊有人問道。

「殺人如麻的陌刀手!」

馮韶二人也聽聞過陌刀手的事兒,那一場大戰中,正是陌刀手擋住了林雅的雲山騎,隨即發動反擊。

但,今日不同啊!

雙方在漸漸靠攏。

一步步,每一步彷佛都是向地獄靠攏。

這時候比拼的是意志力,誰撐不住了,誰輸!

腳步聲彷佛是帶著魔力,讓人的心臟忍不住跟著這個節奏蹦跳。

越來越緊張……

一支鳴鏑飛上天空。

這是信號。

兩側石屋房門大開。

接下來就該是撲擊。

可他們看到的卻是一個個籠罩在重甲中的北疆軍。

太平縣的冶煉爐燃燒了多年,有楊老闆的指點,鐵料的品質也越來越好。

重甲一副副被打造好,除去陌刀手之外,楊玄還給麾下的精銳也配備了重甲。

能工巧匠打造的重甲看著頗為精緻,把身體遮擋的嚴嚴實實的。

不等兩側石屋中的守軍出擊,只聽有人喊,「放箭!」

箭失密集射出,從洞開的房門處,射殺了那些興奮的敵軍。

突襲啊!

多刺激!

趁著北疆軍不備,殺了就跑。

剛邁步的敵軍被捂著中箭處倒下。

後面的敵軍還在愣神,長槍手,到了。

趙永喊道:「殺!」

密集的長槍齊齊捅刺。

那些殘餘的敵軍被刺倒在門後。

「退!」

趙永帶著麾下退回了陣列中,繼續前行。

後續,一隊隊軍士出現了。

他們點燃了包在布袋中的半干牧草,隨後丟進去。

煙霧滾滾啊!

一個軍士吸了一口,「這是什麼……咳咳咳!」

他咳的就像是肺癆,沒幾下眼淚鼻涕都出來了。

幾個黑影在煙霧中沖了出來。

「百姓要活口!」有人高喊。

衝出來的軍士被當街斬殺,百姓被驅趕在一起。

「喊話!」

「老夫趙老處,街坊們都認識老夫……楊副使殺的是守軍,不是百姓。

楊副使說了,包庇守軍的,一律殺光。出來投誠了,盡數去種地……」

「老少爺們,大姑娘媳婦們,守軍是要為皇帝賣命,可咱們咋辦?

楊副使……他是個好人吶!他發誓說,只要百姓投降,他絕不濫殺一人,若違此誓……」

老漢回頭請示,韓紀說道:「若違此誓,老天不佑。」

「若違此誓,老天不佑。」

老賊低聲道:「這誓言是不是太毒了?」

韓紀搖頭,「老天,是個什麼東西?」

老賊回頭看看城頭,想起了郎君的話。

——老天就是個屁!

楊玄站在城頭上,說道:「一邊是死,一邊是活,是要死,還是要活。這是個問題。告訴韓紀,喊話,守將在撒謊,想讓百姓為守軍陪葬。」

他冷笑,「我就不信,北遼百姓願意陪著守軍一起死!」

裴儉問道:「這是什麼手段?」

楊玄摸摸下巴,「心理戰!」

「心理戰?」

裴九是名將,他傳下來的兵法丟出去,能讓天下武人打破頭去爭搶。

可什麼心理戰裴儉從未聽聞過。

兵法來了……老賊趕緊去摸小冊子和炭筆,等到手後,發現姜鶴兒已經開始記錄了。

老夫,慢了!

「若是一進城就大打出手,全面進攻,百姓會絕望。

人在絕望時,往往會迸發出令自己都不敢置信的力量。

他們會悍不畏死,哪怕是沒了兵器,用手抓,用牙齒撕咬……

他們會發狂。發狂的百姓,比軍士更令人畏懼。

我令投石機進城,看似用處不大,實則便是震撼人心。

巨大的轟鳴聲中,石屋倒塌。百姓會惶然,絕望。

可就在這個時候,進攻停止,被俘獲的百姓開始喊話,表明不殺百姓的立場。」

「人,都是怕死的。」楊玄笑了笑,「絕望一去,再想升起來,就難了。隨即,我軍不斷推進,這時候,大勢已定,百姓會如何?」

他指著前方,「他們,會開門!」

呯!

房門被打開,就在側翼軍士準備出手時,就聽到有人在喊,「我等願降!」

「高舉雙手出來!」

趙永喊道。

這時,另一側的石屋中傳來了打鬥的聲音。

房門開了,一個渾身是血的婦人抱著孩子出來,嚎哭,「他們還在裡面。」

幾個軍士衝進去,把和百姓纏鬥在一起的幾個敵軍弄死。

那些出來的百姓開始喊話。

「我是孫大娘,楊副使真不殺咱們!」

砰砰砰砰砰砰!

一間間石屋中傳來了打鬥聲。

一扇扇房門被打開。

守軍倚為堡壘的石屋,反而變成了他們的墳墓!

裴儉回頭看著楊玄。

楊玄起身,烏達趕緊收了馬扎。

楊玄走到了前方,說道:

「告訴甄斯文,一個時辰後,我要看到守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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