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情況下,宮中大宴需要條件。最多的一種情況是大捷。

討伐敵國,大勝而歸,執其君王於御前。

帝王大喜,為鼓舞國中民心士氣,於是大宴群臣。

一般這種情況下會令敵酋當眾起舞,這也是能歌善舞的一種詮釋。

另一種就是大喜事。

比如說帝王登基十幾年沒下崽兒,後宮有嬪妃生了個兒子,他不去琢磨是不是有隔壁老王,而是狂喜過望。

然後大辦酒席,宴請群臣和宗親,甚至還會賞賜京城百姓酒食。

「皇帝大宴的說法是什麼?」楊玄問道。

此刻,他正在老丈人的值房裡。

周遵蹙眉看了他一眼,很明顯,他對女婿遊手好閒有些不滿,有那時間,你去給阿寧採買些脂粉不好嗎?

「地方有幾個官員上了奏疏,說發現些不同凡響的東西。

「祥瑞?」楊玄想到了這個東西。

為了維繫帝王的神秘和威嚴,隔一陣子必須來一個祥瑞。什麼白色的豬,紅色的牛,藍色的鳳凰……

一句話,你覺得懵,就對了。

「嗯!」

周遵說道:「大唐盛世嘛!總得要慶賀一番。明日你可要與老夫一起進宮?」

我倒是想,但怕連累你……楊玄笑道:「我仇人太多。」

周遵指指他,「明日切記,少飲酒。」

這是擔心我喝多了,有人順勢撩撥,當眾鬧事,惹出大麻煩……楊玄應了,隨即告辭。

他走後,一直含笑看著他們翁婿說話的常牧說道:「郎君卻小覷了姑爺。」

「哦!」周遵不置可否。

常牧說道:「姑爺如今可是北疆之主,說句難聽的,什麼尚書在他的眼中……他也不算事啊!」

「這話,只會讓他得瑟!」

周遵冷冷道,可在常牧看不到的地方,嘴角卻微微翹起。

楊玄出了中書省,一路緩緩往外走。

「子泰!」

楊玄抬頭,見是梁靖,心中不禁一樂,拱手道:「梁兄!」

梁靖一臉尷尬,大概是習慣性的打聲招呼,可卻發現自己好像太熱情了。

皇帝可是把楊玄當做是亂臣賊子,他這個皇帝圈養的獵犬,就該衝著楊玄咆孝才是。

若是彼此之間的立場沒有對立,楊玄會覺得梁靖是個極好的朋友,可以交一輩子的那種。

可惜了。

他無聲的道:「保重!」

梁靖默然看著他和自己錯身而過。

身後,幕僚雁九低聲道:「郎君小心些,莫要和此人走近。」

梁靖突然罵道:「這狗曰的世道!」

十步開外的楊玄也同時開口。

「這狗曰的世道!」

二人都想起了當年的日子。

楊玄走出皇城,一路沿著朱雀大道前行。

左側第一個坊叫做興道坊,再往前是開化坊。

「郎君,戚勛家就住在安仁坊中。」

老賊低聲道。

皇城出來,左邊的第三個坊便是安仁坊。

長安城中的坊市原先都用圍牆包圍著。

剛開始時,禁令森嚴,金吾衛也管得嚴苛。漸漸的,就廢弛了。

越靠近皇城的地方,坊牆保留的越多。

大概,這便是留給帝王的最後尊嚴吧……楊玄看了左邊的安仁坊一眼。

圍牆還象徵性的留了一段,日曬雨淋之下,看著有些搖搖欲墜的味道。

「十年前就說這裡要修葺坊牆,說來說去也沒動靜。」

韓紀對比了一下北疆的行事效率,覺得長安必敗的因素又多了一個。

一個護衛迎面而來,和楊玄說了些什麼,楊玄隨即掉頭,去了平康坊。

平康坊,周新有些小興奮的在門口等著。

姐夫怎麼想著請我喝酒呢?

難道是發現了我的優點!

「姐夫!」看到楊玄後,周新招手。

「走,喝酒去!」

周氏的產業不少,平康坊中就有數家酒樓。楊玄和周新去了其中一家。

「姐夫,去青樓吧!」

周新站在自家酒樓大門外,熱情的邀請。

姐夫和小舅子聯袂去青樓,甚至還能隔牆夜話,這正常嗎……楊玄乾咳一聲,「純喝酒!」

「哎!」

周新一臉遺憾。

「姑爺!」

掌柜熱情似火,就差把自家女兒派來伺候楊玄。

小郎君和姑爺來了,自然是最好的房間,最好的酒菜。

「來,飲酒!」

楊玄舉杯。

叩叩叩!

有人叩門,隨即門開,烏達進來,「郎君,掌柜來了。」

掌柜帶來了幾個女人。

「小郎君和姑爺來,好歹得有人陪侍不是。」

「不錯!」周新拍拍手。

「不必了。」

楊玄蹙眉,「就安靜說說話。」

一瞬間,掌柜就覺得威嚴撲面而來,不禁凜然。

「是。」

楊玄擺擺手,等掌柜走後,對周新說道:「熱鬧之後,就是孤寂。不如安安靜靜的說些話。」

姐夫真是潔身自好啊……周新心中暗自佩服,舉杯敬酒。

隨後,周新問了些周寧和阿梁的情況。

楊玄過問了他的學業和對未來的安排。

「阿耶說最近出仕時機不是太好。」周新有些遺憾。

「楊松成,還有皇帝!」楊玄說道:「你此刻出仕,容易成為靶子。」

「阿耶也是這般說的。」

半個時辰後,楊玄捂額,「今日不知怎地,喝了些酒有些暈沉。」

「姐夫這是一路勞頓,沒歇息好吧!」周新關切的道:「可要去看看醫者?」

「不用。」楊玄搖頭,「睡一覺就好。」

他問道:「這裡可有睡覺之處?」

看看周圍,他打個哈欠,「收拾一下,就在這裡吧!安靜。」

周新想留下來陪他,楊玄卻不答應。

「我晚些還得去給你阿姐買東西,你自去。」

周新下去了。

「姐夫在樓上,你令夥計動靜小些,別吵著他歇息。」

「小郎君放心!」

小舅子是個實誠人。

楊玄正擔心會有人來打擾自己,周新的吩咐讓他避開了這個麻煩。

過了一會兒,門開。

林飛豹說道:「郎君,妥當了。」

楊玄起身,一個護衛進來坐下。

隨後楊玄換了便衣,老賊在他的臉上塗抹了一番,退後一步仔細端詳,「不是特別熟的人,不湊到跟前也認不得。」

走出房門,楊玄看看左右。

「掌柜方才說了,不許人上樓!」

楊玄點頭。

他微微垂眸,到了外面,隨即幾個轉向,就避開了大道。

一個小巷裡,停著一輛馬車。

楊玄上車,輕聲道:「出發!」

馬車緩緩一動,楊玄靠在車壁上,閉眼養神。

要想伏擊戚勛,首先得摸清他身邊人的情況,以及挑選伏擊地點。

馬車從另一面進了安仁坊。

轉入小巷後,馬車轉來轉去,幸而楊玄曾是獵人,方向感比較強,故而還記得大致走向。

吱呀!

馬車停住了。

「郎君,前面就是戚家。」

老賊的身影聽著格外從容,楊玄掀開車簾,下車後問道:「老賊以前經常經歷這等場面?」

這一次把老韓比下去了……老賊乾咳一聲,看了韓紀一眼,說道:「去見貴人之前,得先踩點,看清周圍的地勢走向,要仔細查探,確定貴人進出的口子何在……隨後才是動手。小人覺著,這是異曲同工。」

「萬法歸宗。」韓紀總結了一下,然後問道:「若是下面的貴人沒死呢?」

這個問題有些無稽。

老賊卻嚴肅的道:「祖上的規矩,若是發現貴人還活著……」

救他!

跪拜他!

哀求他!

和他拼了!

在場的人已經想到了無數種法子。

老賊很嚴肅的回想了一下,「老夫演示一番。」

他茫然道:

「咦!這不是我家嗎?」

貴人還能迷路……楊玄:「……」

「說正事!」楊玄覺得氣氛太歡樂了,不妥。

老賊說道:「前方的巷子,左側一半都是戚家的地方。」

豪宅啊!比楊玄在北疆的宅子都大。楊玄說道:「就來兩個人。」,老賊上前,另一個是林飛豹。

三人走進了小巷中。

巷子幽深,兩側的牆上不時能看到青苔,乃至於雜草。

這是歲月留下的痕跡。

也是權貴人家裝比的道具。

帶幾個客人來家中,隨手指著一塊青苔,唏噓道:「阿翁在時,這塊青苔才那麼大。」

什麼叫做優越感?

有錢,有權,還得有資歷。

梁靖為何不受歡迎?

包括他的幾個姐妹都是如此。

原因很簡單,他們是暴發戶。

缺少資歷。

巷子有些長,如此,不利於廝殺後的離去。

楊玄的計劃是快速伏擊,一擊必殺,隨即遠遁。

絕不能滯留。

走出巷子,他問道:「戚家護衛如何?」

「有些好手。」

老賊和王老二打探到了不少消息。

「他的身邊人要打聽清楚。」

楊玄說道。

「是。」老賊指著前方,「戚勛一般回家是順著大道走,這裡右轉是一條巷子,巷子出去就是大道。」

坊中有兩條大道成十字交叉,通向四個現在還存在的坊門,很寬敞。

在大道上動手風險太高了。

關鍵是,便於戚勛等人閃避奔跑。

一旦一擊失敗,隨後就再無機會。

這事兒,還真有些麻煩……楊玄回身,再走了一遍巷子。

大道右轉進了巷子。

楊玄抬頭仔細看著。

巷子不算長,也就是說,他們必須要在這條有些短的巷子裡,用最快的速度弄死戚勛和他的隨從。

「這裡距離坊門五百餘步,一旦被發現,坊卒們會馬上示警,街上的金吾衛會急速趕來,甚至會四面合圍,所以,我們要快!」

楊玄緩緩走進去。

他拍拍圍牆,甚至還蹲下拍打,聽聽裡面的回聲。

他起身拍拍手,「戚家的那條巷子幽深,是動手的好地方,不過一旦動手,戚家的護衛會馬上響應。」

楊玄指指這條巷子,「左右看看。」

老賊和護衛們往兩邊翻進去。

楊玄自己也進了左側的人家。

這是一戶人家的後院,一條小奶狗睜著無辜的眼睛看著他,尾巴輕輕搖著。

「老二!」

楊玄伸手,自己不動,確保不會引發小奶狗的誤會。

「何事?」王老二看到小奶狗,「可愛!」

這個沒眼力見的,楊玄低聲道:「肉乾!」

王老二趕緊摸了一塊肉乾,楊玄覺得不對,「不能給!」

肉乾可能會成為線索……小狗不一定咬得動,更有可能把堅硬的肉乾當做是磨牙棍。那些人一推算,就會想到愛吃肉乾的王老二。

「弄死吧!」

一個護衛過來。

楊玄搖頭,「不必。」

這戶人家的後院不算寬敞,擺放了不少雜物,一個破掉的水缸竟然也留著,裡面半缸子水,水面滿是雜物。

右側堆積了些木材,也是任憑著日曬雨淋。

這家主人是個懶漢。

楊玄查看了地形,蹲下來,伸手摸摸小奶狗的頭頂。

「真乖!」

回到家中,楊玄把地形圖畫出來,仔細琢磨了許久。

「鶴兒。」

「哎!」

姜鶴兒進來,「郎君。」

「你的暗器可能……罷了。」

大晚上,月色幽幽,一個少女站在巷子裡,衝著策馬而來的戚勛微笑。

――郎君呀!

戚勛的第一反應估摸著是下馬,隨後出手。

哎!

楊玄覺得這事兒不靠譜。

想來想去,只能伏擊。

那兩側的地形他都看過了,能藏人,但不能太多。

而且人一多,撤離的時候目標太大了。

寧雅韻,加上林飛豹,足夠了!

楊玄心中大定。

隨後去廚房做了一鍋霸道麵條……褲帶面。

寧雅韻端著面碗,看著那寬的不像話的麵條,猶豫了一下,「這個……能,不,老夫是說,味道如何?」

「嘗嘗就知曉了。」楊玄看著寧雅韻。

寧雅韻把醬料、澆頭和麵條攪拌均勻,嘗了一口。

「如何?」

楊玄問道。

寧雅韻挑眉,「美!」

楊玄自己嘗了一口,果然美味。

吃完褲帶面,楊玄早早歇息。

躺在床上,他閉上眼,說道:「明日,第一筆債務!」

……

第二日,楊玄在家中繼續琢磨伏擊戚勛的事兒。

「姑爺!」

周氏那邊來人,是個楊玄認識的護衛,「阿郎說,若是姑爺不想去,可尋個藉口。」

「回去代我多謝阿翁,就說我想藉此機會和一些人熟悉熟悉!」

這是要拓展自己的人脈,姑爺果然是勤奮啊!

護衛告退。

直至下午時辰差不多了,楊玄這才出發。

到了皇城外,楊玄對寧雅韻說道:「麻煩了,掌教!」

執掌國子監時,寧雅韻有資格赴宴。此刻卻只能在外面等候。

寧雅韻說道:「老夫自會尋地方歇息。」

「那就好。」

楊玄微笑,回身。

眸子一縮。

前方一個武將站在那裡。

楊玄緩步走過去。

戚勛眼中多了厲色,說道:「希望你能活到老夫統領大軍北上的那一日!」

「知曉三更與五更的區別嗎?」

楊玄微笑問道。

戚勛一怔,然後冷冷的道:「你想說什麼?」

「大將軍!」

裡面有人喊戚勛。

他深深的看了楊玄一眼,「吃好喝好!」

這話像是詛咒,但說出來無可挑剔。

楊玄看著他進去,開口:

「閻王讓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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