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9章 魔鬼在人間(感謝『煙灰黯淡跌落』的白銀大盟)

大唐的政治中心在長安。

什麼叫做政治中心?

按照老百姓最樸素的理解,就是……一群貴人在長安發號施令,他們放個屁,俺們都得崩幾坨屎出來響應,以示恭敬。

他們若是說句話,天下就得顫幾下。

也就是說,這裡是制定政策的地方。

這裡將指引著整個大唐的方向。

這裡就是大唐的大腦。

故而叫做政治中心。

政治中心有自己的規矩。

帝王該如何,臣子該如何,都有一個範疇。

越界的會被群起而攻之。

在裴九之後,北疆和長安就陷入了一個僵局之中。

長安依舊給北疆支持,錢糧,兵器,哪怕差一些。

比如說糧食發霉,兵器是下等貨色,錢被漂沒一些……

作為代價,北疆必須為大唐擋住北遼,而且,在官員的任命上,北疆依舊要聽從長安的安排。

這是一種默契。

皇帝想打破這個默契,於是在國丈為張楚茂謀劃北疆節度使之職時,順水推舟讓張楚茂去了。

很可惜的是,張楚茂在北疆不但沒打開局面,反而臭名遠揚。

黃春輝之後是廖勁,蕭規曹隨,原先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

但楊玄成為節度副使,算是給長安上了眼藥。

所以,黃春輝致仕後,門前車馬稀,不只是因為他在北疆和長安的僵局,更多是他提拔了楊玄。

但廖勁的能力畢竟不如黃春輝,長安看到了機會,手段頻出,一時間,竟然有些看到曙光的態勢。

眼瞅著局勢大好,鷹衛出手,一傢伙把廖勁干趴下了。

楊玄順勢上位,執掌北疆。

此子行事兇悍,有一股子狠勁。長安多次出手,都被他一一回擊,到了後來,兩邊乾脆就不相往來。

從此,長安和北疆的均勢就被打破了。

北疆,成了獨立王國。

官員自行任命,攻伐自行決斷……這是什麼?

威福自用!

土皇帝!

有人說,若是把土字去掉呢?

這話引來了一陣討伐,隨即,臣子們建言請楊玄來長安,大家當面好好說一說,把這些年的隔閡說清楚,重歸於好。

話,是這麼說。

可鄭琦一開口就是挑釁,挖了個大坑。

這不是好好說話的氣氛。

但沒想到的是,楊玄竟然承認了。

沒錯兒!

我就是不鳥長安的使者!

怎地?

要怎地!?

此刻楊玄目光銳利,看似盯著鄭琦,實則是在等著皇帝開口。

要動手!

來!

可誰敢?

今日動手好說,楊玄難逃一死!

但楊玄在長安究竟有多少眼線誰也不清楚。

今日楊玄走不出宮中,接著消息就會用最快的速度送到北疆。

和楊玄情同父子的劉擎會咆孝,會嚎哭。

南賀會第一時間幹掉那些忠於長安的官員武將,隨後掌控大軍。

接著,北疆會擰成一股繩,直撲長安。

這個結局,誰能承受?

所以,楊玄坐在那裡,目光睥睨,卻無人敢呵斥。

他有恃無恐!

你要怎地?

女婿太強硬了。不過,皇帝竟然毫無辦法。果然,再多的錢糧田地,也比不過手握大軍,坐鎮一方。

周遵知曉,女婿這番話說出來,和解,已經不可能了。

而且很妙的是,這事兒是鄭琦……楊松成挑的頭,也就是說,破壞和解的罪魁禍首,竟然是國丈。

老夫去!

周遵對女婿的擔憂,全數被這個奇妙的結果給抵消了。

鄭琦在挑釁前定然以為女婿會回應吧!然後他再用自己精心準備的論據,一波波的打擊女婿……直至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女婿是個跋扈不臣的貨色!

這便是污名化楊玄。

是從輿論上的壓制。

另一個世界稱之為:社死!

可現在,社死的效果如何另說,要命的是,和解呢?

把楊玄召回長安的目的,不就是為了和解嗎?

可你等現在卻在破壞著和解的可能,順手還把屎盆子往楊玄的頭上扣。

楊玄出人意料的強硬,竟然意外的造成了這個結果。

所有人都覺得他會反駁,會為了自己辯解。

可我承認了。

我擺出自己不得不如此的理由,然後承認了。

鄭琦發現,局面失控了。

繼續批駁已經失去了意義。

楊玄是掛了個跋扈的標籤。

可是在長安的逼迫之下啊!

皇帝微笑不變,舉起酒杯。

這是終止此次爭論的暗號。

鄭琦正準備順勢坐下。

楊玄開口,「北方旱災時,是誰,鼓動北方災民往北疆去?」

皇帝舉杯了,什麼話題都得擱下。

可楊玄卻仿佛沒看到,目視鄭琦,咄咄逼人的道:「你等可知曉,一旦北疆糧食被擠兌一空,頃刻間會餓死多少人?」

他緩緩看著群臣,「到了那時,遍地餓殍,北遼定然會順勢出兵。北疆一群飢腸轆轆的將士如何抵禦強敵?

千里無雞鳴,白骨露於野。誰高興?是你鄭琦,還是……國丈!」

他盯著楊松成,目光銳利,「長安與北疆的恩怨我今日不提,我就問一問,雙方是死敵嗎?

不是。站出來,你我都是大唐人。

再多的爭鬥,再多的憤怒也得有個底線。

可你等驅趕災民去北疆,可曾想過這等局面?

我來長安有一個目的,便是想問問諸位,那些災民在你等的眼中,是人,還是畜生?」

他緩緩站起來。

「誰能告訴我?」

無人回答!

「你們吃的喝的用的,都特麼是百姓流汗流血換來的。

可在你等的眼中,那些衣食父母卻是畜生般的存在。

看看那些災民,那些孩子活生生餓死,那些老人為了家人,獨自遁入夜色中,活活餓死自己……那些婦人為了給孩子換取糧食,自願為娼妓……

那是人間?那是地獄!

而高高在上的你等,自詡為神靈的你等,便是製造這一切的魔鬼!」

「夠了!」

皇帝剛想怒喝,周遵卻出場了。

女婿一番話說的康慨激昂,怒不可遏。

但,卻得罪了這群食物鏈頂端的勐獸。

楊玄深吸一口氣,從左到右看了看這群人,然後坐下。

他剛才只是想呵斥鄭琦,可一開口,那些災民的慘狀不由的浮上心頭,怒火勃然而發。

我有些衝動了。

楊玄看著那些肉食者冷漠的眼神,心中有些莫名的不安。

我做錯了嗎?

他握緊雙拳。

沒錯。

為了所謂的大局,為了所謂的人情,為了未來可能的支持,我丟開心中的憤怒,丟開那些災民,對嗎?

不對!

楊玄深吸一口氣。

目光堅定。

這個天下!

病了!

是重病!

需要的是刮骨的鋼刀,而不是和風細雨般的委曲求全。

大殿內沉默著。

沒人想說話。

你說什麼?

否認?

事實就是如此,否認只會讓人看不起你。

那麼,承認百姓在我等的眼中就是一群只知道幹活的畜生?

這是世間有許多事兒只能做,不能說。

知道是一回事,說出來是另一回事。

周遵的壓制非常及時,氣氛稍微緩和了些。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覺得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神靈。

王豆香覺得,自己該開口,緩和一下氣氛。

「老三,喝酒!」

打破僵局的不是王豆香,而是……

衛王舉杯,越王一臉尷尬,但沒辦法,只能跟著舉杯。

衛王一飲而盡,然後吃菜。

今日出門,他對大妹說是生意夥伴請客,大妹說少喝些酒,要多吃些肉。如此,這幾天家裡就能少買些肉,省些買菜的錢。

「哈哈哈哈!」

梁王突然大笑,然後舉杯,「如今大唐處處皆是盛景,臣,為陛下賀!」

這話,配合著前面楊玄的話,怎麼像是譏諷呢?

皇帝微笑舉杯,喝了。

隨即,陸續有人敬酒。

「衝動了。」

周遵低聲道。

楊玄微笑點頭,但心中卻絲毫不悔。

做什麼都以利益為先,那麼,這是人還是追逐利益的動物?

「小玄子,你那番話說的振聾發聵。」

朱雀開口,「乾得好!」

隨後,便是波瀾不驚的吃喝。

楊玄注意到庸王和貞王吃的很是謹慎。

看來,這兩位兄長的日子並不好過。

宴會結束。

楊玄扶了丈人一把,二人緩緩走在人群中。

「這人,跋扈!」

「沒錯,不只是跋扈,滿口胡言。」

「當著滿朝文武和宗室的面,大言不慚。」

這些話細細碎碎的,不絕於耳。

「怕不怕?」周遵問道。

得罪了這些人,你怕不怕?

楊玄搖頭,「我只是個鄉下小子。」

「出身貧寒的大有人在,這些人一旦躍升階層,大多會對原來的出身三緘其口。他們削尖腦袋拚命想往上面鑽,對當年的階層不屑一顧,乃至於極度厭惡。」

「我一直記得自己的出身。」

楊玄一語雙關。

走出大殿,楊玄抬頭看了一眼。

蒼穹上掛滿了星宿,星光閃爍,與月色爭輝。

「見過大將軍!」

戚勛出來了。

大宴結束,他的任務也就完成了。

他對心腹囑咐道:「老夫明日南下,右千牛衛依舊如故。記住了,看好宮城,萬事,以陛下的安危為先。」

「是!」

戚勛看著幾個心腹,森然道:「誰若是陽奉陰違,誰若是懈怠瀆職,等老夫從南方歸來,嚴懲不貸!」

麾下心中一凜,「是!」

戚勛面色稍霽,「這幾日做的不錯,明日犒賞他們酒食,分批給,不許誤事。」

「是!」

「大將軍,那是楊玄!」

戚勛看到了,冷笑道:「今日鄭琦是想當眾揭開他的面目,誰知曉此人竟然不否認,這是何意?這便是破罐子破摔之意。」

「大將軍,他就不怕老了報應?」

「他在等什麼老夫清楚。」

戚勛目光轉動,看到了身材魁梧的衛王。

「他在等衛王能入主東宮,如此,此刻的罪責都能一筆勾銷。可,這只是痴人妄想!」

楊玄和周遵出了皇城。

周氏的護衛來了十餘人,楊玄看了一眼,都是好手。

「丈人慢些!」

楊玄說道。

「你不走?」周遵還想和他說說話。

楊玄笑道:「我和人約了。」

周遵點頭,看了後面湧出來的人群一眼,「此刻最好的法子,便是什麼都別說。此後那番話的影響自然會漸漸消散。」

可他和楊玄都知曉,那番話的影響永遠都消散不了。

這是北疆之主對一個階層的咆孝。

他站在了這個階層的對立面,如此,就是敵人。

楊玄把老丈人送走,走向自己的隨從。

寧雅韻低聲道:「常聖來了。」

楊玄回身。

今日常聖也來赴宴,不過作為方外人,他獨自在角落裡,那些信徒輪番來尋他說話,倒也自得其樂。

常聖緩緩走過來,一雙比女人還白嫩的手很是惹人注目。

烏黑的發,斑白的眉,神色從容閒適。

「寧掌教!」

寧雅韻微笑,「常觀主!」

常聖指指右側,「老夫與寧掌教神交已久,卻緣慳一面。可否走走?」

右側是皇城前的大道。

也就是說:老夫並未布下陷阱坑你。

可楊玄今夜要倚仗寧雅韻去伏擊戚勛啊!

楊玄剛想開口,寧雅韻卻微笑道:「也好。」

是了,常聖親自來邀,而且擺明了沒有陷阱,寧雅韻若是不去,便是怯了。關鍵是,隨即戚勛被伏擊身亡的消息傳來,寧雅韻的嫌疑便會大增。

楊玄瞥到戚勛上馬了。

「常觀主!」

常聖仿佛才將看到楊玄,斑白的眉微微一挑,氣勢驟然勃發,「楊副使。」

寧雅韻甩了一下麈尾,剛感到呼吸緊促的楊玄渾身一松。

老東西!

楊玄說道:「若是今夜看不到掌教平安歸來,那麼,我會認為這一切都是你的罪責。」

這是來自於北疆之主的威脅。

常聖卻無視了他,對寧雅韻說道:「請!」

寧雅韻和他並肩而行,緩緩消失在前方。

常聖此人看似有道,實則狂妄到了極致……楊玄上馬,去了平康坊。

人進了酒樓包間,早有護衛在等候。

換衣裳,化妝,在護衛的掩護下,楊玄帶著林飛豹,裴儉二人,悄然隱入了夜色中。

而戚勛此刻才出宮,慢慢悠悠的策馬而行,路上遇到相熟的官員武將不時停下來說說話。

「明日就出發?」一個交好的武將問道。

看著,有些羨慕。

戚勛點頭,「對,明日出發!」

武將嘆道:「歸來你的爵位應當會升一級,讓人羨煞啊!」

戚勛微笑,「勤於王事,什麼都有。」

說了幾句後,他左轉,進入安仁坊。

與此同時,在巷子裡飛掠的楊玄三人,出現在了那個小巷子裡。

楊玄指指左右,自己翻進了左邊的圍牆。

正在睡覺的小奶狗爬起來,搖著尾巴走向楊玄。

楊玄揉揉它的腦袋,身邊的林飛豹揮手,楊玄搖頭。

這不是威脅!

耳畔,傳來了馬蹄聲。

楊玄走到了圍牆後,抓住了圍牆上沿。

屏息!

與此同時,在皇城前昏暗地帶踱步的常聖回身。

「回來?」

寧雅韻微笑。

「不可能!」

常聖伸手,「老夫說,回來!」

一股勁風突然席捲而來。

充沛若大潮!

寧雅韻伸手,恍若堤壩,「老夫說了,不可能!」

呯!

兩股勁氣相撞。

塵土飛揚,最遠的竟然激射到了城頭上。

與此同時,小巷子中。

戚勛策馬從大道左轉進來。

夜色朦朧。

十餘護衛在前方,戚勛和兩個好手在後面。

一行人緩緩進了巷子。

一股風吹過。

戚勛眯著眼,「老夫覺著不對!」

他抬頭。

一片烏雲緩緩遮蔽了月光。

兩側圍牆上,三個黑影飛掠而出。

殺機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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