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玄正愁怎麼賞賜吳念,重賞吧!這貨堅挺了兩日半,讓他心中不渝。

不賞賜,會對後來者造成影響。

沒想到吳念卻主動跪了。

這貨為何跪?

楊玄琢磨了一下,覺著吳念多半是擔憂自己兩日半後才出手,讓北疆軍損失不少,楊玄會處置他。

楊玄不禁樂了。

但卻沉聲道:「她,沒來?」

吳念低頭,「來了。」

「那麼,這兩日半,你在猶豫什麼?」

楊玄冷冷問道。

果然是為了這個……吳念乃世家子出身,世家子講究的是利益,誰奪我利益,便是殺我父母。

而楊玄的思維卻和他不同,楊國公一直在用皇帝的標準來要求自己。

兩者之間的思路相差太大,故而造成了這個誤會。

什麼堅貞不屈,這時候都化為了懼意。

特別是兩側北疆文武的冷漠,更是增添了許多殺意。

吳念說道:「蔣晨悍勇,小人擔心一擊不中……」

這是半真半假的話。

「小人擔心就算是殺了他,守軍太多……」

那時候守軍還多,說不得哀兵必勝,先把他大卸八塊,再和楊玄決戰。

這是精緻的利己主義者!

北遼的世家子,竟然墮落如此嗎?

難怪國勢如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

楊玄腦海中在分析著這些大勢。

吳念卻萬念俱灰,垂首等著他的處置。

良久,楊玄輕聲一笑。

北遼,在走下坡路!

這是個極好的消息。

「按理,你兩日半才出手,這是騎牆,首鼠兩端!」

吳念顫抖了一下。

「你有功,也有過。」

「是。」

「賞桃縣宅院一座,五萬錢!」

這便是榮養,這輩子你就是個富貴閒人,但別的事兒就別想了。

吳念卻覺得這是意外之喜,叩首,「多謝國公。」

楊玄看了一眼韓紀。

韓紀微笑道:「我送送吳郎君!」

吳念不知韓紀身份,但能站在楊玄身側,可見是心腹中的心腹,連聲道:「不敢不敢。」

「請!」

韓紀親自把吳念送出去,這便是姿態。

出了官廨,吳念恭敬告辭,韓紀看著他的背影,笑道:「是個聰明人。」

老賊正好出來,「此人被郎君嚇的魂不附體,還聰明?」

「你只知曉貴人的喜樂,卻不知這等世家子的心機。」韓紀毫不客氣的打擊著自己的老對手,「他是惶然,可不至於醜態百出。」

這一切,都是為了示弱。

「這是示弱。」老賊若有所思,「不過,面對郎君,他只能如此。」

「不示弱,錦衣衛就會盯著他,有些風吹草動,說不得,就會把他列入可疑的名冊。」韓紀笑的輕鬆,卻不知赫連燕已經準備好了盯著吳念的人手。

沒有人是傻子,連叫花子都知曉趨利避害,更遑論世家子。

「他想保命,後半生平安無事,郎君想做個姿態,讓天下人知曉,但凡歸降的,都會得到善待。如此,便是……郎君說的是什麼?」韓紀問道。

「雙贏!」老賊譏誚的道:「你的記性比富貴還差。」

吳念回到了家中。

「念哥!」

吳珞看著多了些許神彩。

「珞兒,多謝了。」

吳珞福身,「念哥,此後保重。」

吳念問道:「你不在桃縣?」

吳珞搖頭,「此事後,我會歸家。」

這是她來勸降的條件,不,是請求。

郎君說話算話,這事兒,沒錯了。

吳念愕然,「你……」

「保重!」

吳珞再次福身,隨即和丁波二人出去。

出門,她深吸一口氣,一種叫做自由的氣息讓她倍感雀躍。

我自由了!

從出嫁開始,她覺得自己成了籠子裡的鳥兒,恨不能打破樊籠,從此翱翔在天地之間。

到了官廨,吳珞求見。

很快,姜鶴兒出來了。

不斷有文武官員進出,到了大堂外,就聽到楊玄的聲音。

「想來肖宏德迫切想得知戰況,可他的斥候卻越不過我的麾下。老二。」

「郎君。」

王老二的聲音聽著很是歡喜,吳珞的嘴角微微翹起。

這是個令人無法生出反感的男人。

「你帶著些人馬去澄陽,知曉怎麼做嗎?」

「我去就是了。」

「也是,見到你,澄陽守軍就知曉了結果。去吧!」

王老二出來,見吳珞在外面,就說道:「外面還有亂軍,小心些。」

吳珞福身,「你也是。」

以後,多保重。

姜鶴兒進去,「郎君,吳珞來了。」

楊玄精神還好,「讓她進來。」

姜鶴兒出去,「跟我來。」

吳珞微微垂首,跟著她進了大堂。

「此次你有功。」

楊玄忙碌到了現在,才有放鬆的機會。他舒坦的伸展雙腳,活動了一下脖頸。

「奴,不敢居功。」

這女人姿態不錯。

楊玄說道:「確定要歸家?」

他這話說的平靜。

吳珞心中一跳,「是。」

她知曉自己美色的誘惑,一般男人壓根就扛不住。哪怕那個死鬼。

當初她剛到寧興時,那個死鬼就破了規矩,來看了她一次。

剛看到她的時候,北院大王的眼珠子都瞪圓了。

就差流口水了。

男方的女卷不斷來訪,見到她,無不是驚艷的模樣。

――連女人都心動了!

楊玄看她的眼神,說正經吧,也有不正經的時候。不過,再怎麼也不會強迫她做什麼。

「您是個厚道人。」

女人最擅長的便是這個調調。

你是個好人……楊老闆哪怕是知曉這話水分很大,依舊飄飄然了一瞬。

「如此,你且去吧!」

「是。」

吳珞福身,「這些年,多謝國公庇護。」

「客氣了。」

說實話,家裡有這麼一個絕色女子,也挺養眼的。

吳珞告退。

等下一批輜重空車返回時,她就跟著一起回桃縣。

後會無期……吳珞走出大堂,看著陰霾密布的天空,覺得心情晴朗。

這個女人,就沒半點留戀……楊國公搖搖頭,覺得自己做人也有失敗的時候。

吳念出去,正好遇到王老二帶著斥候出發。

「走了。」

王老二衝著她點點頭,帶著麾下出發。

……

枯草在馬蹄下被踩踏為碎屑,隨即被踩入泥地里。

寒風卷過,戰馬喘息著,噴吐著白色霧氣。

「駕!」

戰馬轟隆衝過,一批批騎兵緊隨其後。

有人喊道:「使君令歇息!」

「吁!」

騎兵們勒住戰馬,隨即下馬。

有人踉踉蹌蹌的,有人站著不動,說是腿麻了。

「使君來了。」

一個將領高喊,「站好!」

騎兵們肅立。

林駿在十餘將領和文官的陪同下策馬過來。

「歇息,吃些乾糧,半個時辰後出發。」

林駿交代後,帶著人上了一個小坡。

「地圖。」

兩個隨從拉開地圖。

一個將領手指頭劃拉著,停在了一個地方,「使君,咱們大概在此地。」

林駿低頭看著,「楊玄親自領軍前來,我的判斷,此刻建水城必然不存。至於金山城,還得看守將的本事。不過,最多也撐不過兩日。」

「可咱們還得五日才能趕到。」

沉長河沉吟著,「使君,要不,以小股人馬率先趕到,以激勵守軍士氣?」

這是個法子。

林駿抬頭,一路疾馳,讓他的臉上多了些風霜,但雙眸依舊炯炯。

「小股人馬趕到,是能激勵士氣,可也會泄露我軍行蹤。楊玄乃是名將,一旦發現我軍蹤跡,定然會分兵防備。」

果然是左相最為倚重的心腹,可惜不是兒子,否則,左相的大業必然由使君來承襲……沉長河心中暗贊。

「使君,楊玄用兵多變,狡猾。善於用奇兵……」

一個文官侃侃而談。

林駿蹙眉看了他一眼,「你未曾領軍廝殺,這等話,少說。」

文官心中一凜,「是。」

這位是貨真價實的大遼名將,你跟著赫連榮廝混幾年,真以為文官就無所不能了?

沉長河心中一哂。

「楊玄是善於出奇兵,可你仔細琢磨,他出奇兵多是寡不敵眾。一旦勢均力敵,或是優勢,他何曾害怕正面對壘?別忘了,當初大軍右翼便是被他擊潰。」

林駿並不忌諱提及當年叔父林雅敗於楊玄手中之事,他看著眾人,「大遼縱橫當世數百年,從陳國時就令中原喪膽。

有人說大唐帝王昏聵,國勢衰微,這是大遼的機會。

可這些年大遼國勢難道就水漲船高了?

不,也在下滑。

可許多人卻依舊抱著大遼天下第一的想法,得瑟,輕敵。

別處我管不著,潭州軍,不許!」

眾人低頭,「是。」

林駿擺手,眾人告退,僅留下沉長河與數十護衛。

沉長河看著眾人下去,才說道:「可要派人去肖宏德那裡?」

他是隨口一說,卻不經意間見到林駿的眸子中閃過一抹精光。

「不必了!」

「也罷。」沉長河說道:「肖宏德好歹也算是將才,澄陽城堅固,也是大城,他少說能守十日。」

林駿負手而立,看著南方。

沉長河說道:「相公那邊,三位郎君對使君都有些……」

林雅放著三個親兒子不幫襯,此次反而把精兵強將給了侄兒林駿,更是為他爭取到了最寬鬆的條件。

這個決定在內部引發了不少爭議,據聞林雅歸家,家中也發生了些口角,三個兒子被責罰。

林駿澹澹的道:「那是相公家事。」

「使君,上位者無私。」

沉長河一直在擔憂這個問題,「若是那些人知曉相公想扶持使君掌控大遼南地,不說相公麾下那些文武,家中那三個郎君就會把使君視為大敵啊!」

那三人聯手,林駿的日子不會好過。弄不好,就會折在內部爭鬥中。

林駿神色平靜,「許多事,相公心中有數。我,心中有數。」

「寧興風雲變幻,使君在外,容易被人構陷。」沉長河覺得南地之王這個謀劃太大了,若是林雅的兒子還好說,侄兒……

「寧興的風雲,來自於朝堂。」

林駿負手看著寧興方向,「皇帝看似痴肥,就像是豕。前些年,他確實是豕。可這頭豕的手段不差,幾次三番令相公吃虧。」

「先帝能看中他,而不是宗室其他人,必然有他的長處。」

「先帝看中他,要緊的不是這個。」

林駿笑的很輕鬆,「先帝看中他,是因為,知曉他活不長。」

「這……」

「赫連春是個聰明人,他知曉自己活不長,可卻不舍江山,唯一的法子便是為兒子打算。所以他和大長公主聯手,並示好宗室。」

這依舊無法解釋先帝為何選擇了赫連春啊!

沉長河蹙眉。

「人,許多時候做出的決斷看似荒謬,可你仔細琢磨,就會知曉,這裡面有他的深層謀劃。」

林駿笑道:「相公這些年與先帝爭鬥,先帝一心想滅了相公,可卻屢屢無功。

他後來應當是想到了,大遼乃是由無數部族組成,時至今日,依舊分為多股勢力。

先帝開始覺著大遼如大唐,有帝位為威懾,應當能壓制住相公。可他卻忘記了,這是大遼。什麼名分至上,在大遼行不通。

能保證帝王威嚴的不是名分,而是,實力。」

沉長河豁然開朗,「先帝當年一邊與相公爭鬥,一邊打壓宗室權貴,以至於對手遍天下。故而他選了命不長的赫連春,便是逼迫著赫連春去示好,去聯手宗室權貴,壯大勢力,再與相公爭鬥。」

宗室和權貴一旦聯手,便是一股龐大的勢力。而且二者之間還能互相牽制。如此,就算是赫連春去了,留下年少的太子登基,依舊能利用這種互相牽制的大勢坐穩帝位。

林駿點頭,「赫連春剛開始就是如此做的,可後來漸漸的權力慾望膨脹,竟然猜忌起了大長公主。隨後,他不斷示好宗室與權貴,便是想彌補。相公察覺到了他的手法,這才有了令我來南地統籌的謀劃。」

你聯手宗室和權貴,我便奪取南地為王!

如此,均勢依舊,甚至我手握大軍,一旦機會來臨,便能起兵。

這是上層建築的爭鬥。

只是一番話,令沉長河不禁悠然神往。

「這,才是權謀啊!」

林駿說道:「故而內州此戰並不簡單,我若是太早摻和,一旦失敗,你可知曉後果?」

「若是失敗,肖宏德會毫不猶豫的把責任推給使君。使君名聲受損,再想謀奪南地,難了。」

沉長河拱手,「使君眼光超卓,老夫佩服!」

可惜了,使君為何不是相公之子呢!

否則,江山誰屬,還很難說啊!

林駿說道:「我的眼中,並無肖宏德。唯有,楊玄!」

……

「老夫的眼中並無甄斯文,唯有,楊玄!」

澄陽城頭,肖宏德沉聲道:「明日出擊,牽制北疆軍!」

他終於下了這個決心。

「領命!」

城頭的氣氛熱烈了起來。

這是夾擊之勢,一旦成功,城中的蔣晨打開城門,頃刻間北疆軍便是敗亡之勢,就算是神靈來了也擋不住。

彭志說道:「北疆軍攻打多日,想來上下疲憊,此刻出兵,正好!」

「老夫等的便是這個機會!」

「看!」一個將領指著遠方出現的黑線,「咱們的游騎回來了。」

肖宏德微笑道:「兒郎們看著精神不錯,給他們吆喝起來。」

城頭將士振臂高呼,「必勝!必勝!必勝!」

「哈哈哈哈!」

肖宏德見士氣高昂,不禁大笑了起來。

黑線迅速接近。

當看到了最前方的那人,以及他身後的兩個軍士時,笑聲戛然而止。

有人尖叫。

「是王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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