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石塊在城頭上砸出了一個淺坑,隨即滾了過去。

淺坑中,只能看到扁扁的甲衣,以及一汪血水。

「敵軍來了。」

苦熬許久的守軍咬牙切齒的握緊手中的刀槍,發誓要讓北疆軍嘗嘗自己的手段。

費力看著那些被抬下去的屍骸,冷笑道:「來吧!一起去死!」

「萬勝!」

北疆軍中突然爆發出了歡呼聲。

「敵襲!」

有人尖叫。

可卻看到同袍們沒動靜。他仔細往外看去,就見一面大旗在往北疆軍中軍移動。

「萬勝!」

數萬大軍在高呼。

馬背上的楊玄神色從容,面帶微笑。

他舉起手,回應著麾下將士的歡呼。

「萬勝!」

麾下回以更為熱烈的吶喊。

庸王把這一切都看在了眼中。

身邊,錢翔低聲道:「長安有人說他用殘暴手段鎮壓軍中,如今看來,都是屁話!」

「此人深得軍中敬愛,難得!」庸王眼中閃過異彩。

他願意做傀儡,只要楊玄敢要。

楊玄策馬到了中軍,隨即他的大旗就取代了南賀的旗幟,成為全軍矚目的焦點。

楊玄澹澹的道:「應旗。」

楊字旗搖動。

隨即各軍應旗。

整個北疆軍陣營中,旗幟招展。

楊玄放下手,仿佛是按下了什麼,整個陣列都安靜了下來。

「喊話!」

「降不降?」

「降不降?」

「降不降?」

城頭,費樂冷笑道:「降你耶耶!」

楊國公吩咐道:「敢死營!」

「國公!」

敢死營索雲跪下。

「攻城!」

「願為國公效死!」

索雲起身,一瘸一拐的到了敢死營之前,拔刀。

橫刀指著城頭,咆孝道:「為了國公!」

整個敢死營都在嘶吼。

「國公威武!」

「攻城!」

索雲喊道。

「出擊!」

敢死營出動了。

庸王贊道:「果然是悍不畏死,敢問秦國公,這等悍卒攻城,幾日能下?」

他覺得,就算是吹噓,少說也得吹三日吧!

楊玄問道:「大王想在哪吃午飯?」

普通人是不吃午飯的,每日兩餐。

但貴人不同,犯不著每頓飯吃的食物都涌到了嗓子眼,好熬過兩餐之間漫長的時光。

他這是何意?

難道是試探本王?

若是本王親切些……不管對錯,好歹,也是個善意。

庸王笑著指指城中,「城中如何?」

他這是玩笑,接著想說明日中午,如此,給秦國公留下了餘地。

這,便是善意。

若是秦國公想要個傀儡,自然會有所表示。

楊玄頷首。

「安排!」

……

城頭,費樂咆孝道:「是敢死營,那些叛逆,弓箭手!」

一波箭雨下去,敢死營倒下了不少。

北疆軍的弩手跟在後面,當距離確定後止步。

「小心弩箭!」

費樂喊道,率先蹲下去。

「放箭!」

更大的箭雨出現了。

覆蓋了當前的城頭。

慘嚎聲中,索雲喊道:「耶耶連鳥都你比大,哈哈哈哈!」

沙場需要粗俗的笑話。

最好是男女之間的笑話。

激發荷爾蒙來鼓動將士士氣。

彭!

樓梯搭在了城頭上,接著敢死營的軍士蜂擁而上。

兩軍開始了絞殺戰。

庸王看著一個敢死營將士抱著一個敵軍從城頭滾落,不禁贊道:「果然是虎賁。」

他一直在長安,這是第一次見識戰陣。

但,並未有什麼畏懼之色。

果然,老爹的種不錯……楊玄說道:「我北疆十餘萬虎賁枕戈待旦。」

我有十多萬大軍,比這個還厲害。

這些話,庸王必然會轉述給長安。

――楊逆說了,他手握十餘萬大軍,長安想幹啥,吱一聲。

能動手絕不嗶嗶。

庸王換了個話題,「國公說兩日破城……」

楊玄搖頭。

「一日?」

「半日!」

城頭激戰,守軍此刻士氣正旺,和敢死營殺的難分難解。

費樂欣慰的道:「沒有辜負老夫這些時日的操練。」

身邊將領中了一箭,正在令醫者處置,聞言說道:「詳穩,林駿那邊可會增援?」

費樂點頭,「他拿下了泰州,自然不喜歡自己的右翼被北疆軍盯著,故而,他必然要來。」

「如此,咱們只需堅守數日,此戰大局定矣。」

費樂點頭,「這也是老夫備下火油的緣由。一旦不敵,全軍退入城中,任由北疆軍打開城門湧入,一把火……只是想想,老夫就覺著這是在造孽。不過,殺唐人,老夫從不手軟!」

這是個絕戶計。

一旦成功,守軍士氣大振。

「詳穩。」

一個軍士上了城頭,「城中豪商說要來勞軍。」

費樂問道:「誰?」

「耶律書。」

「那廝有錢。」將領舔舔嘴唇,估摸著是想到了美酒。

費樂猶豫了一下。

將領說道:「詳穩,歷來勞軍最為鼓舞士氣,再說了,吃些酒肉又怎麼了?難道誰還敢說詳穩受賄?」

費樂莞爾,「老夫只是想著城頭血戰,下面卻送來了酒肉,這有些不著調。罷了,就說老夫多謝,讓他來。」

城頭這時爆發了一次激烈的絞殺,一股敢死營軍士衝破了攔截,眼瞅著就要往城下來了。

「放箭!」

關鍵時刻,城下的數百預備隊一波箭雨解除了這個危機,接著預備隊順勢上了城頭。

「鐺鐺鐺!」

北疆軍潮水般的退去。

數千騎兵在後面警戒,隨時準備攔截出城突襲的守軍。

敢死營越過騎兵,騎兵勒馬,他們將堅持到下一波攻擊。

庸王看著這一幕,贊道:「看著如同行雲流水,國公用兵果然了得!」

楊玄微笑,「大王謬讚了。」

吱呀!

吱呀!

大車緩緩在城中駛過。

巡街的軍士看到大車上還在冒著熱氣的餅子,以及那些煮熟的羊肉,不禁垂涎欲滴。

數百僕從跟隨著,耶律書指著那些巡街的軍士,「給那些兄弟一些餅子和肉。」

每人兩張餅,一塊肉,讓那些軍士喜笑顏開。

「多謝多謝!」

車隊緩緩到了城下,耶律書仰頭笑道:「詳穩。」

費樂走到邊上,看著那些吃食,頷首:「多謝了。」

「客氣什麼?」

耶律書揮手,「把吃食抬上去!」

他看著周圍的那些裝滿的火油的罈子,笑道:「這些都是上好的油啊!」

城頭的費樂說道:「足夠楊狗喝一壺了。」

耶律書抬頭看著他,笑道:「詳穩……」

「嗯!」

費樂回應了一聲。

弓弦響!

耶律書的身後,一個男子還保持著放箭的姿態。

城頭的費樂中箭,一頭栽倒下來,就栽進一個裝滿了火油的罈子里。

耶律書喊道:「動手!」

那些假模假式準備抬東西的男子,從食物下面拔出長刀,沖向了城門。

因為準備了手段,故而城門並未堵塞,此刻卻便宜了耶律書手下的人。

城門後的二十餘軍士被一波就衝垮了。

「打開城門!」

耶律書在城門洞中喊道。

城門被用力拉開。

「耶律書是姦細!」

城頭,副將咆孝道:「奪回城門!」

另一個將領卻喊道:「縱火!」

費樂剛從油缸中被麾下拚死架起來,這時候點火,是準備燒誰呢?

噠噠噠!

馬蹄聲中,北疆軍那數千騎兵出動了。

「搬開罈子!」

耶律書喊道。

十餘夥計把城門後方的兩個罈子滾到了另一側,如此,就算是縱火也擋不住北疆軍攻入城中。

「點火!」

費樂吐出一口火油喊道。

至於自己,他壓根就沒想過。

城破了,老夫也就該死了!

「耶律書!」

他抹了一把臉,咬牙切齒的道:「那楊狗說豪商無國,老夫還不信,果然,果然啊!老夫……火油呢?」

十餘支火箭落下去,轟的一聲,火頭竄了起來。

可城門後的火呢?

費樂是胸口中箭,但僥倖避開了要害。他探頭看了一眼,城門後的兩個罈子,早已被推到了邊上。

「耶律書!」

伴隨著這聲飽含著恨意的吶喊,騎兵衝進了城中。

中軍,楊玄問道:「大王午飯想吃什麼?」

庸王已經看懵了,「隨便吧!對了,城中有內應?」

「不!」

「那是什麼?」

「一條狗!」

「一條狗?」

庸王不解。

但見到楊玄神色冷漠,就沒再追問。

南賀已經進城了,看著那些火焰,他嘆道:「這是心存死志。」

老賊說道:「廝殺,實則拼的是錢糧,可更多是拼心氣。武人不懼死,就算是天崩地裂也尚有可為。武人膽怯,就算是坐擁百萬大軍,不過是土雞瓦狗罷了。」

前方,一隊守軍頑強的攔截騎兵,前面三騎被長槍捅殺,戰馬悲鳴聲中,後續的騎兵同樣用長槍把他們穿成了肉串。

「踩死他們!」

帶隊的將領獰笑道。

那些失去戰鬥力的守軍慘嚎著,抱在一起,隨即被戰馬踩為肉泥。

南賀神色平靜的道:「北疆軍將士一直是靠著一股子氣在提著,以往這股氣是悲憤,被長安打壓多年的悲憤。可悲憤不持久,一朝戰敗,頃刻間便是覆滅的結局。」

「所以國公便改弦易轍,上位就發動進攻,用進取來替換悲憤。」

南賀看了老賊一眼,老賊翻個白眼,「老夫長進了許多。國公說老夫能為一方大將。」

「西方?」南賀問道。

西方就是洛羅國。

瀚海節度使趙嵩為何不滿長期戍守西方,不只是那邊荒涼,更有無所事事的緣由。

老賊真想和他拼了,可看看南賀那敦實的身體,想想還是算了。

他指著前方那堆肉泥問道:「虐殺不管?」

南賀說道:「那隊騎兵中不少新卒,新卒,需要見血。」

前方傳來了撞門聲,有人來稟告,「正在圍攻官廨。」

「去看看。」

話音未落,耶律書帶著百餘人來了。

「見過大將軍!」

耶律書行禮。

「老夫非大將軍。」南賀澹澹的道:「此次破城,你功勞不小。」

耶律書心中歡喜,「敢問主人可在?」

南賀指著外面,「國公在外面。」

耶律書笑道:「老夫這便去給主人請安問好。哎!這地方窮,委屈主人嘍!老夫這裡給主人準備了一隊歌姬,只等主人進城。」

南賀點頭。

看著耶律書出去,老賊笑道:「你就不擔心國公會貪圖享受?」

「你覺著,他準備的歌姬,能有國公後院中的女人美?不說後院的女人,就此次跟著來的兩個女人,就能讓那些女人暗然失色。」

南賀看了老賊一眼,「你有做佞臣的潛質。」

「呵呵!」老賊笑了笑,「是你吧!你若是忠臣,先前就該攔住耶律書。別忘了,國公此刻見到耶律書,定然會覺著噁心。噁心人的事兒,臣子不該擋著?」

南賀指指他,搖頭道:「上位者喜歡揣摩別人的心思,更喜歡別人揣摩自己的心思。可不管如何喜歡,都不樂意別人為自己做主,你這是想坑老夫呢!還是想坑誰?」

老賊問道:「如今軍中爭奪首席大將資格的風聲不斷,你就沒想過?」

「想它作甚?」

「老夫就好奇了,你這人怎地看著一點兒好勝心和虛榮心都沒呢?」

「有!只不過都被一件事壓下去了。」

「哪件事?」

南賀看著前方,「討逆!」

老賊都囔,「說的好像老夫不忠心似的。老夫都多久沒去拜訪貴人了……」

「國公進城了!」

外面一陣喧囂,接著楊玄的護衛率先進城。

「官廨破了!」

前方傳來了歡呼聲。

「詳穩,走!」

陽城的抵抗力度之大,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受傷的費樂被一群百姓護著往北門去。

北門,一隊騎兵正在等候。

「開城門。」

此刻北疆軍大多在南城那邊,從北門外突圍的把握最大。

數百守軍在看著費樂。

「詳穩,我等願為詳穩拖住敵軍!」

一個將領單膝跪下。

吱呀!

北門開了。

城外數百北疆軍游騎喊道:「敵軍,戒備!」

手下牽來戰馬。

「詳穩。」

費樂艱難上馬。

伸手,「槍!」

長槍在手。

費樂看著北門外,說道:「老夫想走,可卻擔心,若是老夫走了,誰來告知北疆人,我大遼,依舊有勇士!」

他策轉馬頭。

戰馬不安的嘶鳴著。

前方,能看到楊玄的大旗,那些騎兵正在集結。

「告知使君,老夫,去了!」

噠噠噠!

那一隊騎兵愕然。

然後,一個騎兵說道:「我等去了!」

「我等去了!」

騎兵們策馬開始疾馳。

他們追隨著費樂,舉起手中長槍。

對面,楊玄輕咦一聲。

庸王贊道:「這是北遼的勇士。」

楊玄說道:「弓箭手!」

「放箭!」

箭雨覆蓋過去。

騎兵們紛紛落馬。

費樂的身上中了兩箭,戰馬中箭更多。

但依舊堅持著,蹣跚而行。

老賊拔刀,準備去結果了他。

楊玄搖頭,「讓他來。」

一騎緩緩而來。

直至楊玄前方。

戰馬搖晃著。

馬背上的費樂渾身浴血,他勉強睜開眼睛。

看到了楊玄。

然後,勉力把長槍往前……

戰馬長嘶,緩緩跪下。

馬背上的費樂用長槍杵著地面,站好。

轉身,跪下。

嘴唇蠕動。

「臣,不負陛下,不負大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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