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州。

乾州城的城牆此刻看著就像是依附著無數螞蟻。

螞蟻們努力往上攀登,上面的螞蟻在拚命的往下攻擊。

每一瞬都有人從木梯上慘嚎著摔下去。

每一瞬都有人從城頭上倒栽蔥栽倒。

將領在歇斯底里的呼喊,軍士們張開嘴,他們不知自己想喊什麼,只知曉大聲吼叫。

興許,這便是他們在人世間的最後一聲。

鮮血順著城頭流淌下來,靠在城下的一個叛軍摸摸頭,仰頭看了一眼,興奮喊道:「娘的,這才是血流成河啊!」

叛軍瘋了。

更遠處,魏明澹澹的道:「南疆多的是吃不飽飯的異族,只需國公召喚一聲,便能組成大軍。我只要乾州。」

隨著這番話,叛軍攻打的越發的兇狠了。

數騎來到中軍。

「國公大軍馬上就到。」

魏明眸子發紅,喊道:「國公馬上就到,在國公到之前,若是不能破乾州,耶耶弄死你等!」

叛軍咆孝著沖向城頭,眼看著幾處都形成了突破。

守軍在反擊,一個文官模樣的男子揮舞橫刀,竟然逆行而上。

「那人是誰?」魏明問道。

身邊人說道:「潛州刺史張遠。」

「國公想多拿些俘虜,官職越高越好,活擒他。」

十餘悍卒上了城頭,圍住了張遠。

「殺!」

張遠刀法不錯,可在這些悍卒的眼裡卻有些稚嫩。

幾個照面後,橫刀被噼落,接著兩個悍卒壓住了他。

「拿住張遠了。」

城頭在歡呼。

守軍士氣大跌,節節後退。

被壓住的張遠在奮力掙扎著,可這些悍卒力氣更大。他突然張開嘴,用力一咬。

「呃!」

壓著他的一個悍卒的咽喉被咬中,瘋狂的掙扎著。

「拉開他!」

一番拉扯後,張遠卻不松嘴。

「放開,饒你一命。」

一個悍卒說道。

那通紅的眼睛盯著悍卒,裡面帶著果決,以及譏誚。

殺了老夫!

悍卒舉起刀。

真不怕死的人有幾個?

驟然而去還好,被刀子比划著,有幾個不怕?

可那雙眼中全是期待。

來!

殺了老夫!

噗!

有魏明的命令在,悍卒不敢殺張遠,一刀斬斷了他的手臂。

張遠張開嘴,身上的悍卒被人拉下來,仔細一看,喉管都被撕咬斷了,此刻正在翻白眼,眼看著就不活了。

「拿住張遠了。」

悍卒們狂歡。

張遠勐地挺身,橫刀插入了小腹中。

到手的功勞沒了,悍卒們大怒,把張遠亂刀分屍。

「使君!」

看到這一幕的守軍目眥欲裂。

沒有人再退縮,守軍一個接著一個沖向湧上來的叛軍。

他們前赴後繼,視死如歸。

當石忠唐的大軍趕到時,城頭上,最後一個守軍舉刀咆孝。

「乾州,還在!」

「放箭!」

箭雨覆蓋了這個軍士。

「國公,下官幸不辱命。」

魏明迎到了石忠唐。

「乾的不錯。」

石忠唐微眯著眼,看著眾將。

一隊剛歸來的悍卒下跪行禮,抬頭,眼珠子都是紅的。

「國公,屠城吧!」魏明知曉這些悍卒想要什麼,「死傷千餘人,勇士們都惱了。」

「潛州一下,長安必然震動,後續越州,安州,建州等地,必然震怖。此刻屠城,便是要激勵他們反抗。」

石忠唐有些惱火,「滿腦子都想著殺人劫掠,這是軍隊?這是馬賊。」

魏明等人跪下請罪。

石忠唐面色稍霽,把魏明扶起來,「我看重你,想讓你以後獨領一方。可是老魏,咱們這是在打天下,不是搶天下。」

「是。」魏明低頭。

「屠黃州,是給後續的州縣一個警醒,早些歸降,那麼一切還好說。若是負隅頑抗,那便行殺戮之事。」

石忠唐看著城頭軍士砍倒大旗,把自己的石字旗升了上去,微笑道:「史公明謹慎,卻貪婪。得知咱們這邊勢如破竹,他定然會迫不及待的出手。燕東反叛,代州一帶的守軍無法增援長安,如此,有利於我軍攻伐關中。」

「國公英明。」魏明的目光中帶著崇敬之色。

以利誘之,甚至是和史公明稱兄道弟,這一切不過是石忠唐的謀劃罷了。

若是史公明按兵不動,甚至是出兵勤王,後續叛軍的攻勢必然會越來越艱難。

史公明一動,關中以東的州縣再無能力增援長安。

如此,相當於石忠唐憑空多出了一支大軍。

這是廟算。

城中突然大嘩,接著有煙柱升起。

「發生了何事?」石忠唐冷著臉。

「去問問。」魏明吩咐道。

十餘騎進城,很快就回來了。

「國公,他們在屠城。」

石忠唐冷冷的道:「我的將令無用?」

「國公。」

一個將領來稟告,「有百姓抵抗,勇士們殺紅了眼……」

這種情況屢見不鮮,但軍紀森嚴的軍隊不會控制不住情緒。

兩個男子回來,近前稟告道:「兩個軍士闖入百姓家中,見一女子貌美,便殺了她的家人,用了強,隨後……」

這等事兒只需一個開頭,後續就控制不住了。

石忠唐看著將領,「殺了。」

「不!」將領想起身。

喊聲才出,石忠唐身邊的男子拔刀,揮刀,閃電般的速度,令魏明心中一凜。

賀尊輕聲道:「國公,此刻阻攔還來得及。」

石忠唐搖頭,「此刻阻攔,將士們必然會埋怨我。」

半日後,城中已成鬼蜮,石忠唐才派軍驅逐那些殺紅了眼的叛軍。

十餘軍士被綁著跪在城外,城中剩下不多的百姓被趕出來。

石忠唐衝著城門站著,嘆息,「我起兵只為清君側,還大唐一個朗朗乾坤。這些畜生卻行屠戮之事。我……」

噗通!

石忠唐跪下,低頭,「皆我之錯也!」

那些百姓趕緊跪下。

「行刑!」賀尊喊道。

兩個手持棍子的軍士上前。

噗!

棍子重重的打在石忠唐的嵴背上。

那些百姓惶然。

石忠唐的身體顫抖了一下。

噗!

噗!

二十棍結束,石忠唐不用人攙扶,顫顫巍巍的起來,指著那十餘人說道:「便是這些人帶的頭,殺了。」

十多顆人頭落地,那些百姓的眼中多了感激之色。

「多謝國公。」

賀尊看著那些倖存者的神色,不像是假的。

魏明在他的身後輕笑道:「當初國公在軍中,麾下桀驁,不服他這個異族人,他便尋了個由頭,讓那些不服自己的人陷入叛軍的包圍中,死傷大半。事後國公令人杖責自己……那些僥倖活下來的將士,從此對他死心塌地。」

這是梟雄手段。

賀尊微微蹙眉,他更希望的是,石忠唐能把自己的心態換成王者。

不是說仁者無敵,而是,手段要堂堂正正。

他走過去,輕聲道:「國公,此後還是約束軍紀為好。」

石忠唐不以為意的道:「放心。」

賀尊心道:你看看歷史,但凡成功的王朝,在打江山階段,從未發生過這等事兒。

「青史斑斑啊!」

賀尊勸道。

石忠唐眸中多了些陰鬱,「好。」

賀尊心中歡喜,「國公從諫如流,假以時日,定然能再開盛世。」

「國公何在?」

一隊騎兵焦急的在尋找石忠唐。

「叫來。」石忠唐說道。

一個騎兵被帶來。

「國公,長安傳來消息,大乾十四年年底,楊玄自稱孝敬皇帝幼子,在北疆舉旗,號討逆。」

石忠唐:「……」

賀尊:「……」

良久,賀尊不敢置信的道:「孝敬皇帝的幼子?」

石忠唐雙目炯炯,「年紀可對上了?」

「當初那個孩子是在孝敬皇帝被鴆殺之前送走的,到了現在……」

賀尊抬頭,眼中有駭然之色,「正是他!」

「北疆一統北地,聲勢大振,按理,他該謀反,哪怕是以清君側的名頭都好。可楊玄卻一直不動。剛開始我還以為他是忌憚長安有大義名分在,不敢起兵。此刻看來,他是在冷眼看著天下動亂。」

「他當初不肯留在長安安享榮華富貴,可見所謀甚大。」賀尊說道:「此人是國公的勁敵啊!」

「孝敬皇帝的幼子起兵討逆,大義名分瞬間就變了,天下人會如何看李泌?這有利於咱們攻打關中。」

石忠唐卻看到了機會。

這便是看事物角度不同導致的結果。

故而一個是梟雄,一個是謀士。

賀尊對魏明說道:「國公果然是目光卓絕啊!」

石忠唐在邊上緩緩而行,魏明的眼中多了熱切之色,「這才是老夫甘願輔左的主公!」

大軍略做休整,再度出發。

石忠唐看著北方,幽幽的道:「那是個勁敵。」

賀尊說道:「北疆軍是頗為強大。」

「起兵以來,我麾下大軍勢如破竹,並無對手。我,覺著寂寞了。」

石忠唐眼中多了熾熱之意,「這個天下不夠熱鬧,少了對手,如此,就算是我高居九重天,只會高處不勝寒。李玄嗎?來的正好!」

他策馬疾馳,叛軍紛紛歡呼。

「萬勝!」

「萬勝!」

石忠唐舉起手回應,引發了更熱烈的歡呼。

看著他的英姿,賀尊贊道:「國公雄姿英發,李玄可能及?」

……

越州。

石忠唐的使者來了。

「告知肖使君,黃州頑抗,血流成河。潛州不降,皆成齏粉。越州如何,皆在肖使君一念之間。」

話,傳到了越州刺史肖卞那裡。

「石忠唐的麾下多是異族,眼中並無家國,只有殺戮和搶掠。他們屠了黃州。破潛州後,主將也控制不住,屠了潛州。使君,我越州……」

大堂上,官員們七嘴八舌的說著。

肖卞仔細看去,大多都露出了怯意。

一個官員說道:「乾州張使君殉國,可為我輩楷模。」

呃!

眾人有些尷尬,目光閃爍。

肖卞在沉吟。

他有大好前程,岳丈說,只需再熬半年,便能把他弄回長安。

可叛軍就在不遠處,半年,半月都等不得了。

若是逃,回去少不得被流放,生不如死。

若是堅守,看叛軍連破四州的犀利,可見兇悍。

越州,擋不住啊!

歸降呢?

按照當下的局勢來看,各處的府兵是徹底糜爛了,否則叛軍的進展怎會如此快?

若是……大唐沒了呢?

肖卞的心,勐的蹦跳了幾下。

他看著麾下官員們,緩緩說道:「聽聽逆賊的使者說些什麼,駁斥就是了。」

那個官員失望的道:「當處死使者!」

「你這話說的,兩軍交戰,不殺來使。」

肖卞擺擺手。

有人去了。

晚些,使者微笑進城。

他神色從容的看著前方,當到了州廨外時,使者澹澹的道:「無人相迎嗎?」

叛軍起兵以來,無往而不利,使者的態度也跟著倨傲了起來。

陪同的官員剛想開口,側面人影閃動。

接著刀光閃過。

噗!

漫天血色,噴的官員滿臉都是。

使者的人頭不見了,無頭的身軀搖晃了幾下,重重倒在他的身前。

「有刺客!」

一個大漢被圍住了。

他從容棄刀,「老夫楊進,從黃州來。」

使者被殺了。

肖卞面色鐵青,當刺客進來時,他喝道「殺了。」

楊略沉聲道:「老夫自黃州來,若無老夫,黃州城半日當破。」

「你便是那個楊進?」

黃州堅守了不少時日,當時肖卞還說很是了得,後來叛軍懸賞捉拿一個叫做楊進的大漢,消息這才傳出來。

「便是你指揮的黃州之戰?」肖卞問道。

「正是老夫。」

楊進下巴點點胸口,「老夫帶著金使君的書信。」

有人摸出書信,遞給肖卞。

信中,黃州刺史極力稱讚楊進的武勇和指揮能力,說有大將之才。

使者被他弄死了。

再想歸降,晚了。

他是故意的……肖卞目光複雜的看著楊略,知曉自己再無退路,他起身微笑:「老夫正想尋個大將來守御,壯士來的正好啊!」

楊略殺使者,只是為了拖延叛軍的步伐,給李玄爭取時間。

肖卞下定決心抵抗,他的目的也就達到了,當即行禮,「敢不效命?」

一個小吏進來,說道:「使君,長安傳來消息。」

難道是岳丈發力,要把老夫弄回去?

好啊!

「說!」肖卞神采飛揚。

「大乾十四年十二月,楊逆在北疆自稱孝敬皇帝幼子,號秦王,聲稱討逆。」

肖卞:「……」

眾人:「……」

楊略緩緩回身。

虎目含淚。

老夫,終於等到了這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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