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鼻子總是痒痒的。」

高樓的欄杆後,周拯揉了揉鼻尖,笑吟吟地看著外面的街路。

大鵬鳥已在城外,即將入城。

此刻到處都是湧向城門口的妖影,天上地下,數不勝數,更多流光自星辰各處飛來,都要看看此刻大名鼎鼎的大鵬金翅鳥到底如何了。

哪吒化作的少年就坐在周拯面前,笑意盈盈,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外面這些妖怪,計算著把這裡群妖滅乾淨的最快方式。

「羽族來了。」

周拯端著茶水道了句。

話音未落,空中有一片密密麻麻的身影飛過,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十多名能入眼的高手,大半背後都帶著一雙顏色各異的羽翼。

那些羽翼純白的妹子,倒是意外的還挺養眼。

眾羽族一登場,各方妖族只能左右退避,將主場讓給他們。

漫天妖氣中閃出了一縷佛光。

隨後,仿佛天空放晴,佛光漸漸盪開,轉眼便化作了一片光幕。

一道高瘦的身影就自光幕中走來,自是大鵬金翅鳥的人身。

他穿著僧衣光著腳,身周伴著淡淡佛光,頭上褪掉了三千煩惱絲,一步一落,緩步向前。

眾妖啞然無聲。

自上古而今,確實有諸多大妖被佛門的大佬抓去做了坐騎,但那些大妖本質上還是妖族。

哪像眼前這位、這位……佛門高僧。

羽族上下一時呆住了,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

他們那無肉不歡的大王,那夜夜笙歌的大王,那給族內不少婦人帶去溫暖的大王,怎得就!

「大王!」

一聲悽厲的哭喊響徹雲霄。

漫天羽族如下餃子般落了下去,盡數跪伏大鵬鳥面前。

大鵬鳥面色無悲無喜,頓住身形,靜靜地注視著他們。

城內高樓上,不少妖族唏噓不已,周拯也聽到了眾妖的討論。

「大鵬鳥這是中邪了?」

「好傢夥,青華佛連這般強悍的大妖都能度化,咱們還在這呆著,這不是找死嗎?」

「這不可能,佛門秘法講究的是尋找你心的破綻,從極大惡到極大善,必須有能壓制大鵬鳥的道行,才能完成這般轉變,青華帝君如果說有前世靈力,那說得過去,道境上完全壓過大鵬鳥?這不太可能。」

「各位道友莫忘了那女媧娘娘的煉妖壺。」

「煉妖壺是女媧娘娘的寶物,跟佛門又有什麼關聯?」

「那青華帝君如果用煉妖壺配合佛門秘法,誰遭得住?」

高樓中的眾妖愣了一下,隨後繼續唏噓感慨。

周拯:還真被他們說中了。

不過,秘法什麼的,他是沒有的,他只是利用了大鵬鳥的心境罷了。

那日的大鵬鳥,因孔宣的背刺、設局,不只是情感上遭到了重創。

他一直自負,覺得能把兩家勢力玩弄於股掌之中,更是把心許給了截天教,有了去截天教中大展拳腳的野望。

結果呢?

假的,都是假的,這個世界都是假的,被玩弄於股掌中的是他,且玩弄他的,還是他言聽計從的兄長。

大鵬鳥被破防實屬正常。

煉妖壺有器靈自行主持,周拯下了馴化大鵬鳥的命令,煉妖壺便按此命對大鵬鳥下了狠手。

磨其心智,斷其念想,讓他不斷重複被背叛的過程,陷入痛苦中,壓斷了心底所有防線。

什麼是大徹大悟?

不過是『看透』二字罷了。

當大鵬鳥看透了,他也就通透了,此刻又接觸到了周拯準備的佛經,心底也就皈依了。

佛門渡魔世所聞名,便是在對方透徹之後,能給對方一個皈依。

而道門渡魔……

這是上好的煉丹煉器寶材,宰之,心喜,不亦說乎。

旁邊這些妖族說的越來越難聽,都在說青華帝君邪性。

哪吒有些忍不住想出手,卻被周拯眼神制止。

「喝茶,」周拯溫聲道,「他們說他們的,咱們聽咱們的,這就是微服私訪嘛。」

「哼,」哪吒面色頗為不善,「一個個就知大放厥詞,不見他們對抗天道惡念,凈是說些風涼話。」

周拯傳聲笑道:「天道惡念歸根結底還是來於生命的負面情緒,這也是修行二字定下的基調,萬物有陰有陽、萬法終歸空寂,這般生靈到處都是,你能堵住他們的嘴,還能堵住三界眾生的嘴嗎?」

哪吒若有所思。

他看向城外的大鵬鳥,見大鵬鳥只是靜坐在地上,口中念誦佛經,任憑周遭那些羽族跪伏哭訴,完全不為所動。

「大鵬倒也是個狠心之鳥,」哪吒嘆道,「那些總歸是他的眷屬。」

眷屬?

三太子最近在看吸血鬼漫畫?

周拯傳聲道:「對了,此前還忘記問,李天王近況如何?」

「還好吧,」哪吒淡然道,「每日都不見他蹤影,倒是沒了什麼牽掛。」

周拯道:「若是稍後遇到麻煩,你記得護持你妹妹離去,不必多管我這邊,我有老君暗中護持,如果出事,那就是大事,你在也是無用,你妹妹身上有天庭兵符。」

哪吒輕輕頷首,並未多說什麼,與周拯一同看向城外。

大鵬鳥周遭哭聲小了許多。

他淺淺睜眼,看向羽族眾,緩聲道:「何苦。」

「大王!」

有羽族老嫗跪伏向前,哭喊道:「那天殺的青華帝君對您做了什麼!您為何就!大王,族內上下都需要您來引領,您如何能棄我們而去!大王!」

「唉。」

大鵬鳥輕輕嘆息,緩聲道:「我未曾來過,又如何離去?」

「大王,您、您在說什麼啊大王!」

「紅塵不過一場空幻罷了,」大鵬鳥輕聲道,「我已決心告別這紅塵,去追尋真正的超脫與彼岸。」

「可是大王,佛門都沒了,佛陀菩薩都被天道滅了!您去佛門,又能如何?」

大鵬鳥緩聲道:

「修行並非是為佛門、道門所修,修行是你我追求生靈的本質,我自上古而今,一直是迷茫的、迷惘的,不知生為何、歸何處,而今我卻是知道了。

「佛並不存在,佛只是你我心中的善念。

「魔也並不存在,魔只是你我對慾望的縱容。

「故,我並未入佛門,我只是在找尋心底的道,修自己的佛,而這些,也非老師告訴我的,老師只是給了我一個機會,一個去參悟這些的機會。」

言罷,大鵬鳥低頭行了個佛禮:

「此前與各位相處時,我有些霸道蠻橫,索性對內還算寬容,並未用血腥手段鎮壓各位,故心底也是沒了多少負罪感。

「羽族不會因為少了我而衰敗,也不會因為多了我就興盛,羽族是覆羽之族,遍布三界各處,你們今後也需行善積德,莫要為非作歹,安靜享受生之愉,遠離殺之惡。

「就這般吧。」

「大王!沒有您我們如何在強者如林的三界生存!」

「大王!您!」

「大王……」

大鵬鳥並未再多說什麼,腳下緩緩邁出一步,身周出現了淡淡的波痕。

待波痕退卻,大鵬鳥已是進入城池,出現在了擁擠的街路上,踩著地面、面露虔誠,一步步走向了遠方。

佛光自妖氣之中緩慢綻放。

梵唱聲自空虛而來,環繞在各處。

高樓上,周拯與哪吒隱藏著氣息與波動,靜靜注視著這一幕,各自都有些皺眉。

周拯傳聲嘀咕:「好傢夥,怎麼感覺大鵬現在於佛經的造詣,比我還要高那麼一點點。」

「嗯?」哪吒納悶道,「這不是您讓他說的嗎?」

「當然不是,」周拯道,「我只是給了他大概的計劃,讓他自己發揮,也趁機看看這傢伙現在如何行事……嘶,感覺他好像聰明了許多。」

「佛門慧根?」哪吒也有些琢磨不准。

周拯與煉妖壺器靈交流了一陣,後者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說攻破了大鵬鳥的身、神、魂、心、念,灌入了周拯念的佛經進去。

周拯:……

阿彌陀佛,如來欠自己一個人情啊這是。

話說,如來佛祖現在到底是生是死、身在何處?大天尊能硬抗天道不死,還能重創天道惡念,如來佛祖也不可能這麼簡單就消逝了才對。

下方的大鵬鳥緩步走向城池的正中。

那裡是一處高達百丈的巍峨高樓,就如一座山嶽,其上分了七十二層,每一層都是洞天福地——男歡女愛類型的洞天福地。

每個繁華的大城都少不了這般場所,這畢竟各方勢力來『財』最快的營生。

而此刻,大鵬一步步踏入此間。

羽族最開始還是面色狂喜,還以為大鵬鳥下一瞬就會恢復往昔那般,拉幾個漂亮的妖族女子,直接扛去屏風後面。

但今日的大鵬,見色而無動於衷,聞聲而神情不動,一步步登去了高樓最頂。

半個時辰後。

大鵬靜靜站在高樓的飛檐上,那麻布質地的僧袍輕輕飄動,天上地下儘是聞訊而來的大妖。

他慢慢盤腿坐了下去,嗓音傳遍了此間天地。

「我名大鵬,曾為羽族之王,自上古而今,存世已久、滅活無算,故心有悔恨,於今立誓行善。

「弟子欲拜師青華佛,今於此枯坐等候,風吹雨淋、刀山火海,自不敢有半分懈怠。

「全請青華佛念弟子一心向佛,收歸門下。」

言罷便是雙手劃圓合十,身周伴著佛光,口中默念經文,不再理會世間之聲。

此間眾妖莫敢言語,天地一片寂靜。

但很快,一道道傳信玉符飛入星路,一處處能無視乾坤阻隔同步傳聲的法寶,盡被激活。

大鵬求拜師,青木無蹤影。

大鵬鳥要拜青華帝君為師,竟還要表明心智、如此祈請。

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了妖族眾老祖的臉上。

而此刻,一群暗中觀察著大鵬鳥的羽族青年、少年,面色多少有些茫然。

這跟他們所聽命令中的計劃,怎麼完全不一樣。

……

「求著拜師?」

城池上空的一朵白雲上,靜靜注視著下方的敖瑩,眸中划過少許笑意。

「那煉妖壺當真神異呢。」

「不錯,」敖一凌低聲道,「女媧大神竟將這般寶物留下了,超脫之後便不用鬥法了嗎?」

敖瑩輕輕搖頭,此刻心情卻是開心了許多。

她之前聽聞周拯要公開收徒大鵬鳥,心底便覺得這般太過冒進,很容易被截天教抓住時機反撲。

不過,敖瑩著實沒想到,這場收徒大典,竟是以這般方式開幕。

大鵬鳥先現身,以自身佛法震動群妖,隨後立於城中最高處,祈請青華帝君前來收徒。

如此一來,妖族又能說什麼?又能做什麼?

是大鵬鳥發起的收徒大典,大鵬鳥說的清清楚楚,他看的透徹了,此前殺的生靈太多了,現在想要積德行善了。

「周拯當真好算計,」敖一凌嘆道,「如此一來,已是立於不敗之地。」

敖瑩笑道:「他身旁自是有能人的。」

「不過,他當真要收大鵬鳥為徒嗎?」敖一凌皺眉道,「大鵬鳥可是鳳族,乃是咱們的死敵,他既是咱們龍族的女婿,怎得……」

敖瑩笑而不語。

她自是不會說那場大劫已過去漫長歲月這般話,也不想去扭轉族人對此事的認識。

她今後不與大鵬鳥照面就是。

「大姐,若他來了,我能去與他相會半日嗎?」

「殿下不是答應龍母了?」

「唉,」敖瑩戚戚怨怨地一聲輕嘆,「我與他一別就是這麼多年歲,見見不到、聽聽不到,莪心底想他時也只能對著畫像發獃,便是手機都尋不到,更不要說在五部洲去找網絡了,心底苦悶就苦悶著吧,大局為重,不能把龍族拖下泥潭,唉。」

「好了好了!」

敖一凌敗下陣來,嘆道:「我幫你就是,秘密相會應是可以的。」

敖瑩頓時恢復了剛才的『高冷』模樣,仿佛什麼都發生,嘴角帶著淡淡的微笑,眼底滿是期盼。

他在哪兒呢?

……

高樓中。

周拯看著面前堆成小山的瓜子皮,舔了舔發乾的嘴唇,納悶道:「截天教那邊咋一點反應也沒。」

「興許是在商議?」哪吒笑著回了句。

周拯起身道:「咱們換個地方繼續看戲,讓紫微帝君和智勇他們各自忙碌去吧。」

哪吒挑了挑眉,笑的十分愉悅。

但他們兩人屁股剛離開凳子,還沒走兩步,又是一抹佛光在城中綻放。

一名胖乎乎的和尚背著手自雲中而來,憑空漫步,緩緩走向大鵬鳥。

哪吒面色一變,周拯微微皺眉。

來的正是彌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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