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一抹光亮浮現。

楚老爺坐在床邊,手中拳頭握緊又放開,再握緊……

如稚齡幼童一般,頻繁反覆的把玩這再簡單不過的動作,良久,他眼中的興奮與雀躍才緩緩平息。

抬起頭來,目光看向了那站在窗口的單薄身影,眼中複雜一閃。

這複雜,很難說清到底是什麼意味。

是慶幸?感激?

還是晦暗?殺機……

或許都有。

墨白靜靜站在窗口,他似乎並沒有察覺到身後那雙複雜眼睛,因為他神色很平靜。

清晨的花園,空氣清新,伴隨著露水的濕氣,傳來淡淡芬芳,墨白微微仰著頭,浸潤在這雅致氣息中,清雅而卓絕!

一人坐著,一人站著,都沒說話,氣氛沉重而又輕鬆。

楚老爺眼中的交織漸漸熄滅,終於再次恢復了平靜,他不再似躺著的時候那般壓抑。

此時的他,儘管坐著不動,卻有不怒而威的氣勢自然而發,終於,他輕聲開口道:「先生辛苦了,此番搭救之恩,老夫沒齒難忘!」

隨著他的聲音,那窗口單薄的人影,才仿若從雅致環境中被驚醒,只見他望著遠方花草的眼裡,緩緩吐出一口氣,轉過身來看向楚老爺,嘴角已掛起一抹微笑,拱了拱手:「楚老爺言重了,醫道本身便是治病救人,不然又何必空學這一身本領,楚老爺不必掛心。」

「話不能這麼說,對您來說,老夫或許只是您無數病人之中的其中一個而已。但對老夫來說,卻是整個楚家的生死興衰,怎能輕視?先生可有所求?老夫雖無大本領,但只要能力之內,先生但請開口,容老夫表達一番謝意。」楚老爺微微一笑,伸出剛剛能動的手,在空中擺了擺,臉色嚴肅道。

墨白微微低了低頭,眼裡一抹無奈閃過,果然,當這楚老爺在自己面前吐露心聲之後,到底還是起了戒心。

不過墨白卻並無懼意,早有所料的事。

微微沉吟,墨白並未立刻作答,遲疑許久,卻還是抬起頭來說道:「楚老爺,在下為您診病,您給付給我的診費也已經很是優厚了,讓我能夠得以續命,實際上您對我又何嘗不是活命之恩,當真不必如此。」

眼見他剛才的作態,楚老爺哪裡還看不出來,這年輕人明顯確實有事要向他開口。

楚老爺眼底深處又是複雜一閃,果真是要「挾恩圖報」麼?

「觀先生之態,似當真有為難之處,為何不願開口,莫非先生是見過老夫剛才之陋態,當真就小瞧老夫了麼?」楚老爺臉色微微一板,責備道。

「楚老爺,這話是從哪裡說起?在下怎會有這等心思?」墨白連連擺手。

「既然如此,那先生有事儘管說來便是。」楚老爺沉聲道。

「這……好吧!」墨白好似被逼到了牆角一般,實在沒有辦法了,才緩緩點頭。

楚老爺見他當真有事要相求了,手中的拳頭又不自覺的一握,微微低頭,看著自己的拳頭,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既然楚老爺如此厚待,那在下就厚顏向您直說了……」墨白好似也沒有發現楚老爺的異常一般,輕聲道:「其實自當日得知您在巡防司做老爺之後,在下倒是真有一件事想要向您打聽一下,若是您方便的話,能夠給在下指條明路,在下便感激不盡了。」

「哦,先生說來聽聽,先生真有用的著老夫的地方?那還請快快說來,老夫豈有不應之理?」楚老爺抬起頭,毫不猶豫的沉聲道。

「多謝,多謝楚老爺,在下想要向您請教一下,我有一個朋友得罪了本地社團勢力,又要錢沒錢,要權沒權的情況下,應該怎樣才能妥善處理此事?在下以前未來過明珠,卻是當真兩眼一抹黑,實在沒有經驗。」墨白朝著楚老爺再次拱手,神情有幾分凝思,沉聲問道。

楚老爺微微一怔,他怎麼也想不到,會從墨白口中聽到這麼一個問題。

剛才心中那些複雜,緩緩壓下,光從這個問題這年輕人好像並沒有提出過分要求的意思。

目光在墨白臉上轉了一下,微微凝眉問道:「先生可否說說是哪家社團,又是什麼糾紛?」

墨白心中當即一凜,對這明珠社團的地位再次有了估量,連楚老爺都如此謹慎,可見其影響力。

「這……」墨白眼中閃爍了一下,嘴唇開闔幾下,最終又是苦笑道:「楚老爺,您也勞累了一夜,想必也睏了,而且門外貴府家眷們此刻還憂心著呢,不能因為在下的事,讓大家都空等著著急,」

「無礙,讓他們等著就好,聽先生的語氣,此事怕不是小事,先生但請說來便是。」楚老爺一揮手,大氣道。

墨白卻搖搖頭,微笑道:「不妥,不妥……在下謝過楚老爺的關懷,只是如今天光已亮,在下也著實要煎藥了,在下這事說來話長,不在一時半刻,還是在下自己先想想辦法吧。」

說著便拿起桌面上那副藥,又朝楚老爺拱手道:「楚老爺您久未活動,如今剛剛恢復,血脈還未活泛,若是外出,還請著人陪伴身旁,待會在下再為您開副方子,您著人照方抓藥便可,三日後在下再來為您複診,如今在下身體有恙,暫時無力為您行針,不過只要您安心靜養,切勿大喜大悲,不會有太大問題,只待在下身體恢復一些,便立刻為您徹底去疾。」

楚老爺眼見他手中的藥,最終只得點頭,望著他的背影,眼中再次閃爍。

門打開的一剎那,便是好多雙通紅的眼睛同時盯來。

沒有人說話,都緊張的盯著墨白一動不動。

墨白臉上浮現一抹笑意,對著楚若先微微點了點頭道:「幸不辱命,你們進去吧!」

楚若先陡然渾身一震:「先生,我爹他……真的能動了?」

墨白笑著點頭,隨即走出房間,讓開身形。

眼看著一眾人等,飛一般的躍進房間,隨即一片哭聲喧鬧傳來。

墨白看了看天色,還好,未曾拖到太晚,又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藥材,嘴裡喃喃道:「倒是可以趕回客棧再吃藥。」

沒有人送他,整個楚家人全部集中在了那間房中,要去見他們終於重新站起來的天。

當周管家反應過來,那小神醫竟然無人招待的時候,連忙跑下樓來,卻哪裡還見得人影?

竟是連複診的診金都未曾拿,便已獨自回去了。

如此失禮,周管家瞬間額頭便落下冷汗,連忙回去稟報了老爺和少爺。

這時候的小神醫,在整個楚家心目中可是不敢小瞧的。

為這事,一眾下人,自是被呵斥連連,嚇得臉色發白,小神醫如果不滿了,老爺的病情就會出問題,老爺出了問題這楚府的天就塌了。

而他們這些下人,包括周管家在內便是這毀了楚家的罪魁禍首,如此大罪,哪個下人不膽寒。

最後還是楚老爺一聲沉喝,將一群唧唧咋咋的人全部趕了出去。

又吩咐周管家,趕緊備上厚儀,立刻送往何記酒樓,並表達歉意。

楚若先又加了一句:「若涵,你也去!」

房間裡。

只剩下楚若先和楚老爺二人。

「爹!」楚若先砰的一聲跪倒在地,眼眶發紅的望著楚老爺,啪的一聲給了自己一巴掌:「爹,是兒子混帳,當日兒子曾尋到那小大夫跟前都未能開口將他請來,好不容易若涵去將他請來了,兒子還口出不敬之言,差點害爹就此錯失這良機,兒子錯了,差點害了整個楚家。」

楚老爺看著兒子發紅的眼眶,臉色一點點的和緩起來,腦海里閃過那小大夫的一段話。

「楚老爺,命數天定,禍來未必是禍,您縱使這一生或將纏綿於病榻,或許這會讓您的權勢消失殆盡,或許會讓楚家從此風雨飄搖,或許還有太多,太多的苦痛讓您無法面對。但,您這一病,卻也未必無所得,今日您僅差一線便崩潰了……可您並非一無所得,您可知,今日您再也承擔不起的時候,令公子卻仿若一夜之間長大,三日之前,在下還曾見他少年意氣,而今日您府上人人惶恐不知分數,令公子卻紅著眼睛,鎮住了局面……千秋萬世的基業,終歸後人來繼承發揚……」

正是這段話,讓他徹底沉下了心,讓他徹底面對了這局面,讓他落了淚!

也讓終於站了起來。

「起來!」楚老爺抬起眸子望向窗外,腦海中那個年輕人的身影始終難以淡去。

一個十六七的少年,敢坐在他面前,一點點的逼迫他心底最深沉的東西。

面對自己的怯懦,他是淡然的。

面對自己口中那些驚心動魄的政治格局,他還是淡然的。

如此膽色,如此成熟,如此淡然,如此令人心悸……

他眼中又是一閃,此時不再是先前病中的狀態,他的一切籌算又回到了身上,這不是一兩句話,就能改變的。

「先前讓你調查這白大夫的事情,如何了?」楚老爺沉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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