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廳堂相較之前那間要大許多,廳堂正中央一張長桌,直入盡頭。

目光一掃,這張長桌怕是不下七八米,桌子兩列一面擺放著九張椅子,從門口一直排到廳堂盡頭主位。

這格局一看便知,應該是一間議事廳。

此刻這間議事廳很安靜,只有杜先生一個人坐在桌子盡頭主位,面色沉凝。

門口有聲響傳來,原來正是剛才那位管家,只見他快步來到杜先生身邊,看了一眼臉色顯蒼白的杜先生,躬身道:「「杜先生!」

「嗯。」杜先生聞聲抬頭,看向門外,凝眉道:「沒出什麼事吧?」

「在我們這兒,他們還不敢放肆,只是剛才他們臨走前,洪震還出言威脅我們……」管家臉色十分不好看。

「咳咳!」杜先生眉峰更緊,扶著桌子慢慢站起身來,面色潮紅一閃,嘴角輕聲咳嗽了一下。

「杜先生,您怎麼樣……」管家見她模樣,臉色一變,伸手欲扶。

杜先生擺擺手,緩緩站定轉身,負手而立,抬頭看向頭頂之上「青年社」三個大字沉默。

「杜先生,觀他們模樣,怕是不會息事寧人,肯定會找咱們麻煩,要不要……」管家見得杜先生傷勢,眼中冷光閃爍。

杜先生自己又怎麼會不清楚。

如今在黃庭府眼中她就已經是背叛師門的叛徒,他們絕不可能善罷甘休,別看道門忌憚旗國人,面對他們如此大肆屠我百姓,都能不管。

可對於清理門戶這等關係到他們名山威嚴的事,他們卻絕對不會漠視。

但還是緩緩搖頭道:「洪震乃是武道宗師,如果真的生死相拼,我們會付出極為慘重的代價。而且那群年輕一輩更是麻煩,各個身份都不凡,若是真的動了手,整個道門都將立刻傾巢而出對付我們!我們不比白長青,除了那間醫館,再沒有任何牽累,可以隨時隱匿。青年社遍布明珠,想要逼出我們,他們有的是辦法。」

管家聞言,又只得沉默下去。

蠻子忌憚杜先生,那是因為他們不想明珠被杜先生搞亂,所以投鼠忌器。

而道門卻未必了,管家對他們的性子也不陌生,當初小刀便是明證,除了杜先生,整個青年社就沒人被他放在眼裡。

他們為達目的,可不會在乎明珠亂不亂,若真是那般局面,就不妙了。

「罷了,隨他們去吧,暫時沒有時間理會他們。」杜先生不再想這事,雖然翻臉了,但也還不至於讓黃庭府真的就立刻大舉來襲,轉過身來,目光看著門外,再次凌厲起來:「蠻子此番肆無忌憚屠我長街,我們不能無動於衷。傳我親令,召青年社十二堂堂主、六區主事立刻來此議事,」

「是!」管家先是躬身應下,卻是並未馬上動身離開,直起身來,臉色卻是有些猶豫道:「杜先生,如今您已和道門反目,難說他們會不會頃刻報復,我們當務之急是先妥善處理此事,蠻子那邊是不是從長計議……」

他希望杜先生冷靜,不要衝動之下,陷入險境。

杜先生眼中卻如刀鋒般銳利,堅定道:「國朝走了、官兵走了,如今明珠只剩下我們青年社,如果連我們也不能讓他們明白明珠還不是他們可以為所欲為的地方,那明日被屠的就是兩條街,三條街。」

說到這裡,杜先生看向管家:「沒得選擇,國朝走了,官兵走了、權貴走了,這裡只剩下我們自己,沒有人會來幫我們,只能我們自己出手。所以這一次,哪怕是青年社打殘了,也必須要讓蠻子付出血的代價,再也不敢肆無忌憚的舉起屠刀。你要記住,只要明珠不死,青年社就不會倒。」

管家深吸口氣:「是!」

……………………

……

明珠真的只剩下青年社了嗎?

不管是不是,也確實不會有人記得,明珠的王是明王!

太陽西斜。

宅子裡,還如之前一般安靜。

只是此時的靜,卻讓人心頭莫名發悸!

房間裡的一襲白衣,原本在練功的林素音,此刻也已睜開眼睛,心底莫名的有些不安。

她感覺到空氣都似乎變的很沉重,讓人呼吸吃力。

終於她還是忍不住站起了身來,一步步朝著窗口走去,仿佛是有著直覺,她覺得一切異常,就來自於窗外。

當然,也有著直覺,推開窗或許就能見到那人。

她有些猶豫,先前見得明王與那位小姐對坐飲茶的一幕後,她並不想再看到這些。

站在窗口,回頭看了一眼門廊,門口並沒有動靜。

平常這時,寧兒已經過來送飯,而今日,寧兒出門後,就再未歸來。

緩緩吐出一口氣,這莫名壓抑的氣氛,確實很令人不安,她將窗子推開了。

朝外望去,果然,她沒有料錯。

一眼便望見了那人正遠遠的站立在樓下。

林素音下意識的便想關上窗子,可是卻又一頓,氣氛好像有些不對。

……

墨白沉默著站在樓下一動不動,阿九、寧兒、以及一眾青年人環繞在他身邊。

在他們身前,有著一副擔架,擔架上躺有一人,那人一動不動。

擔架旁也有一人,看服侍黑色短裝,與院中眾青年漢子相似,他跪在地上,彎著腰,頭貼著地。

沒有人說話,氣氛沉默的令人害怕。

墨白就靜靜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他身邊的阿九早已紅了眼睛,寧兒更是淚流不止。

四周一眾漢子則是咬著牙,紅著眼,拳頭緊握。

「阿九!」良久,墨白的聲音輕輕響起。

「六爺!」阿九躬身抱拳。

「一共死了多少人?」墨白抬起頭,望向天空。

「一百一十九人!」阿九砰的一聲跪倒在地,眼中終於淚水橫淌。

「嗚嗚……」寧兒再也忍不住了也跪倒在地大哭起來。

四周一眾漢子更是頃刻間單膝跪地,沉默不言。

窗口,林素音沒法聽清遠處的聲音,但這一幕,卻是令她心中莫名一跳:「出事了嗎?」

「一百一十九人……」夕陽下,墨白輕輕抬起了手:「還等什麼?」

「是!」一眾漢子騰的起身,瞬息之間,渾身殺氣有如光柱暴漲,

夕陽墜下,狂風突然嘯卷,隨即雲層翻滾,天空變色。

林素音抬頭,變天了!

墨白終於轉身,直到此時,才發現他那張臉,竟然又再次有如當初,初來明珠時那般無光,眼神里更是情緒褪盡。

他抬起頭,看到了窗口的林素音。

林素音低頭,關窗。

墨白低下頭,抬起手:「所有人,出發!」

「是!」一眾漢子,毫不猶豫,剎那間身形閃爍騰挪,飛奔而去。

現場就剩下四個人,阿九、寧兒、以及跪地的漢子和墨白。

墨白看向跪地之人:「不怪你,起來!」

跪地之人,緩緩直起腰,眼中淚紅似血,顫抖道:「六爺,屬下就在現場……」

墨白沉默頃刻:「活著比死更難,去吧!」

「是!」跪地之人起身,轉身而去,然而幾步之後,卻又轉身跪倒,衝著墨白三叩首。

墨白望著他,微微閉眼,卻並未再開口。

那人重新起身,身形騰起,在雲層遮擋天空,雨點降落的那一瞬間,向著遠方飛縱,他的身上是無邊的銳氣在勃發……

「六爺,張展他……」阿九望著那背影,眼中淚混雜著磅礴而降的雨水,口中喃喃。

墨白睜眼,雨水打濕了他的頭髮,沒有出聲,只是那雙眼中卻更是如墨般漆黑,轉頭看向寧兒:「你也去!」

大哭的寧兒一頓。

「六爺……」阿九卻是剎那反應過來,連忙叩首:「六爺,寧兒她……」

「今日死難百姓皆受本王所累,本王上下,人人以血祭奠。」雨水滑過墨白臉龐,卻無法柔軟他的輪廓,他的聲音罕見之殘酷。

「六爺!寧兒,寧兒她……」阿九身軀顫抖,還要懇求,寧兒雖有武藝,可從未真正生死殺伐。

「砰!」墨白一腳狠踹在阿九身上,阿九身形飛起十數米遠,跌落地上,顧不上疼痛,就要再爬起跪倒,可墨白的聲音卻令他臉色剎那雪敗:「不想做本王的人,就給本王滾!」

「六爺息怒,息怒……」阿九拚命叩首。

「阿九!」寧兒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朝著阿九看去,隨即又朝著墨白磕頭哭道:「六爺,我去,我這就去殺蠻子,為街坊報仇……」

墨白轉身,抬頭看向林素音的窗子,隨即沉著臉走進了閣樓。

他身後,阿九和寧兒轉身飛奔而去。

「踏!踏!踏!」

腳步聲傳來,已經重新坐在蒲團上的林素音,心頭劇烈一跳。

這腳步聲,不是寧兒。

她默默垂下目光,等待門口動靜。

房間裡並未掌燈,窗外的天色灰暗,所以光線並不好。

但推開門的墨白還是很清楚的看見了那盤坐於蒲團上的安靜身影。

這是自從來到這間小院,墨白第一次走進這間宅子。

他緩步走到林素音身邊。

濕漉漉的水滴,滴到林素音眼前,林素音依然沉默的坐著不動。

墨白也沒有說話的意思,直接一掌印在她肩頭。

「哼!」林素音當即一聲悶哼,隨即驟然抬頭看向墨白:「你……」

墨白一言不發,就在她憤怒的眼神下,一步步轉身離去。

直到,再無聲響,林素音身上那一瞬間的酸麻感才稍稍收斂,她無力的站起身來,卻向後踉蹌幾步,跌坐在床上。

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這個男人突然跑過來,一言不發的給她一掌……

她努力盤膝坐在床上,想要調息,可渾身真氣卻仿若被重石鎮壓,毫無動靜。

再睜眼看向那未關的門,她咬著牙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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