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音看著她淡然洒脫的樣子,心裡不禁湧起幾分佩服,又有幾分羨慕。

她在如此劣勢中,卻活的如此坦然,沒有半點怨天尤人,沒有半點頹廢,有的只是明確的目標,與不放棄的信念。

「杜先生,當日在醫館中,我還不解,明王府上下敢戰天鬥地,與天下為敵,卻偏偏全府上下,包括墨白在內,皆對你敬重有加,今日方知,你的氣概,莫說女子,便連鐵血男兒也未必能及,你無愧當先生之稱!」林素音點點頭,最後嘆道:「與你相比,無論各方面,我都無法及你半分……」

她沒有說下去,只是看著杯中的茶水,眼中再次濕潤。

杜先生早就看出她有心事,聞言沒有看她,只是繼續煮茶,嘴裡卻是微笑道:「王妃謬讚,我也不辭,不過再如何,我如今也只是一蝸居閒人,卻曾有緣與王妃共同來京,之後入獄,又得王妃多番奔走求情,杜某如今孑然一身,此恩也無法報答。不過杜某如今倒是一個最合適的聽眾,王妃如果有心事不妨說說,也許杜某能夠作為局外人看的更清楚些。」

林素音微鄂,抬頭看向杜鵑。

卻見杜鵑也抬起了頭,月光下,杜先生眸光坦然。

林素音沉默了,在這明王府中,她的確與杜先生還能說上幾句話,但也從未認為已經熟悉到可以共享心事的地步。

然而,杜先生卻是一個奇女子,氣度不輸男子,她曾鐵血江湖,恩仇必報。

今日雖困居於此,卻不防她斐然氣度,出獄後她知道了王妃曾為她奔走求情的事,所以,她是真心,願意與林素音聊聊她的困境。

人的眼睛是窗戶,杜先生的坦然,林素音看得出來。

她沉默下去,杜先生也不催促。

終於,她眸光一轉看向了寧兒,輕聲叫了一句:「寧兒!」

寧兒不動。

「寧兒……」林素音又呼道。

依然不動!

杜先生也不由望了過去,卻見小丫頭,坐在小凳上,雙手支著下巴,眼睛已然閉上,竟是睡著了。

林素音與杜先生對視一眼,隨即還是林素音道:「我這幾日身體不舒服,她一直忙前忙後,也著實累了。」

杜先生笑了笑,點點頭,沒有出聲。

林素音輕聲一嘆,又沉默了一會,終於開口了:「杜先生,我爹來了京城。」

「此事我也有聽聞。」杜先生點頭:「娘娘莫非已經見過林帥了?」

「嗯!」林素音輕聲應道:「今日我去了林府行宅一趟。」

此事杜先生似乎並不知道,卻聞聲道:「娘娘是為此事煩憂?」

「父親與我說了一些話,我卻……」林素音說的很艱難,好像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詞來形容她的想法,最終長出一口氣:「我不知道我爹說的這些話,該怎樣去理解!或者說,我不知道該如何去判斷他每一句話的深意……」

杜先生聞言,沒有再立刻接話。

林素音抬頭看向她,她慢慢放下手中茶壺,低著頭,輕聲道了一句:「娘娘,我雖然不知道你們談話具體,但您既然已經覺得林帥的話中有著深意,就已經說明了一個問題。」

林素音眼中微晃,有些茫然。

杜先生抬頭:「您不是不知道如何判斷,也不是理解不了,而是您心裡已經清楚了一些事情,只是下意識的不願意去相信與判斷而已。」

林素音立刻搖頭:「不是,我只是有些分不清……」

否認著,她眼裡卻是晶瑩閃爍起來,有淚珠滑過臉頰。

杜先生沒有安慰,也沒有催促。

再次拿起茶壺,縹緲的茶香,滋潤人慌亂的心。

「我爹說……」

林素音的聲音開始輕輕響起,她實在需要一個出口。

她其實想到過墨白,但不知為何,她卻不想與墨白訴說心底的疑惑,來找杜先生,或許只是在僥倖,認為杜先生的話,或許會給她一個更客觀的回答。

她將林華耀今日與她的對話,基本複述給杜先生聽。

聽到一半,杜先生就已經明白了,林素音為何會如此惆悵。

她知道,林素音已經不再對她父親保持完全的信任了,或者說,她已經開始主動面對殘酷了。

林華耀的這番話,聽起來並不存在問題,字字句句皆是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愛,杜先生沉默著,任由林素音說完。

「有人跟我說過一些話,在他們的嘴裡,將我父親貶的一文不值,他認為我父親所做的一切,全歸功於他的權力欲,甚至對我這個女兒也根本沒有半分看重,他們認為我這次回去,我父親定然會從我身上打主意……」林素音說著說著淚水就如泉涌,最後她盯著杜先生,滿懷希冀道:「可是他錯了,我父親根本沒有如他所以為的那樣,他沒有……」

杜先生聞言,微默,沒有立刻出聲。

沉默了許久,代林素音稍微冷靜下來才說道:「娘娘,有些事,或許只有正反,並不需要一定分個黑白,也分不出來。」

林素音抬頭望向她:「杜先生,難道你認為連父女之情,也能夾雜著其他嗎?」

杜鵑眼眸第一次產生了波動,她突然明白了,即便是自己也做不到林素音那般感同身受。

道理可以講通,但情感卻未必按照道理那般發展。

可事實上,在杜家,重男輕女從來都有,相比幾個哥哥,她受到父親的關注最少,卻即便如此,再她心裡,父親永遠是她的依靠。

父親雖然已經不在世,可直到今天,她也同樣堅信,自己父親始終在天上看著自己,她絕不會信,也絕不容別人來推翻她父親對她的愛。

「好吧,我便說說我的見解!」杜先生輕輕點頭,不再去與林素音爭論這父女之情,該不該純粹的問題,這是天底下,沒有一個女兒能夠接受其他論的話題。

乾脆就事論事。

林素音明顯緊張起來,杜先生微微沉吟,開口道:「首先,關於你父親起兵的問題,就我的間解,林帥與國朝分道揚鑣,此乃大氣魄,絕非是一時心血來潮,只憑三兩日之功能夠辦到的。」

這話一出口,林素音臉色就白了許多。

其實她又何嘗不知道這一點,不過是心底願意相信父親的確有為她而抱不平的心思。

「當然他是為了權利,還是為了你的委屈,這一點,是可以共存的。他是你父親,同樣他也可以有權利慾,在當初,你和他並非對立面,所以這根本無需討論。我知道娘娘之所以心底在乎,是因為想要證明,在權利與你之間,在林帥心中,究竟何輕何重?」杜先生輕聲道。

林素音身軀一顫,呼吸壓的很緊。

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刨開心頭的深沉,這感覺讓她複雜到了極點。

父女之間,要猜疑到這個地步,讓人心碎,但難過的同時,她卻又有一種釋放出來的輕鬆與期待。

「可以肯定的是,林帥向您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機鋒暗藏,目的鮮明!」杜先生直接了當。

林素音眼眸頓時瞪大,雙手糾纏在一起。

「若我沒猜錯,林帥應該是察覺到了您的提防,所以先用這段話來做開場白,試圖緩和父女氣氛,但從說要保明王性命開始,便全是假的!」

「他有一句話說的對,當今天下,能保明王者,唯陛下與他。但實則,林帥絕不可能保明王,林帥的氣魄早已昭然若揭,他不會任由明王這麼出眾的皇子活下來的,否則,以明王的本事一旦登了大寶,他的基業此生無望!」

「既然這一點是假的,後面也就都是假的,他之所以問您對殿下是否傾心,目的只有一個,那便是為了試探您如今的立場,看看您是否還能為他所用!」

「至於向您表示要保明王性命,其中的深意,則是想通過您試探,明王要與真人分生死,究竟是真是假,他究竟有沒有把握真的能與真人一戰。您若需要他救,這證明明王其實贏不了,您若不需要,則又可以說明兩個問題。」

「第一,明王或許真的有把握能贏,那麼他即便改變不了結果,卻可以提前預知局勢,對上清山即將有的大變做出應變準備。」

「第二,明王戰勝不了真人,卻還要大戰,這是不是一場陰謀,國朝和明王之間是否有著其他打算,林帥的話中,也證明了他的確還沒有放下疑心。」

…………

一句句,一條條,逐詞逐句的分析,讓林素音的心一點點收緊。

然而她的激動,卻反而慢慢靜了下來。

並沒有她想像的那般難以接受。

杜鵑是看著她的反應的,也並不意外,最後道:「娘娘,其實根本不需要我說,您早已什麼都明白,只是……」

只是您不敢,也不願去接受這事實罷了……

這句話,杜鵑沒說出來。

兩人之間恢復了沉默,杜鵑再次開始煮茶。

「杜先生,有朝一日,明王府和林家能兩立嗎?」林素音慢慢站起身來,似乎不想再說了,但又頓住腳,突然聲音從寂靜中響起。

杜先生手微微一顫,抬起頭來看向林素音,眼眸中第一次露出了驚色,她突然發現,自己其實並沒有真的了解明王妃心頭的壓力。

她不是承受不了殘酷,也不僅僅是傷心父女之間的殘忍,她,還在害怕將來。

這一刻,杜先生突然懂了,林素音已經不是剛入京的林素音,她的身份早已不再只是林家的女兒,她的心已經有很大一部分歸屬在了明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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