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章 公貪國貪又如何

古代大船,船艙其實也就是幾個房間,進入艙內,只見雖是在船艙內,布置清雅,地板一律紅松鑲板鋪地,纖塵皆無,艙壁屏風都鏤得蟲魚花鳥,布置的極風雅。

對面還有個珠簾隔離的內間,只一眼,就可以看見一個木架,木架搭著繡龍袱子,奉著一柄劍,立著一面青色的小旗,這就是所謂「尚方劍」和「王命旗牌」了。

船艙的窗口很小,顯得幽暗,一一接見完,蘇子籍似乎看不見退出的縣令略帶失望的眼神,輕咳一聲,從容不迫端起茶碗,用碗蓋撥著浮茶呷了一口。

這些縣令想的太美了,就單是論述大局,就向讓自己出手,還是欺自己年輕。

畢竟只有自己不下場,才有最大的威懾和利益,而這些縣令,卻真可能被處分,被丟職,甚至處死。

不拿出對等的利益,自己為什麼要幫他們?

這時隱隱聽見隔壁有說話聲,議論聲,甚至少許爭論聲,蘇子籍也不理會,才過了一會,就有人疾奔,同樣是太子府的人,一進來,暢通無阻,直接就來到了蘇子籍的近前,單膝跪倒,稟報:「殿下,這是來自余律、方惜兩位大人的情報,請過目。」

蘇子籍接過來看了下,神色不變:「孤知道了。」

來人退下後,才細細翻閱:「這個商秀才倒是有點意思,忠匪義賊演得很好。」

才思考著,又有一人急匆匆入內,將新情報奉上,這份情報則是有關張岱。

與之前報告方惜余律的情報不同,關於張岱的情報,顯然更重要。

蘇子籍只看了一遍,就臉色微變,嘿嘿而笑。

「欽差關防,動七千軍,封鎖七大倉,張岱莫非真瘋了?」

這可是七千人,不是七百人,更不是七十人!

軍隊是歷代最注意最敏感的區域,在以前,將帥只有將兵權,沒有調兵權,調兵出境超過50人者就須持有虎符。

現在,稍可寬宏,也局限於100人。

私下調兵乃死罪。

欽差代表皇帝,縱然有一定調動軍隊的權利,但基本上都在百人以內,權當護衛,或者臨時差使。

這可是調動七千人,若不是什麼要緊的大事,就是死罪,就算有合理理由,欽差現在調用了,回去也要吃不了兜著走!

張岱到底是怎麼想的?

哪怕已經知道,親見到了情報,蘇子籍也被這情報給弄得無語,但二人現在也只是接到傳回的情報,情報到底是不是真,具體情況怎麼樣,還需要進一步確定。

「啪啪」

這時傳來了敲窗聲,蘇子籍開了窗,狐狸就已進來了,正是回來報信的大狐狸。

大狐狸用爪子點著字典,神情看著竟有幾分焦急。

蘇子籍過去時,大狐狸已翻開了字典,一頁頁指著字,組成了它要彙報的情報。

蘇子籍本來就已收到了關於張岱的情報,就算大狐狸翻字典的速度有點快,表達的內容也很簡略,還是很快就明白了它的意思。

「竟是如此行事?」蘇子籍喃喃。

張岱真的瘋了?

他摸了摸大狐狸的腦袋,就按額沉思,良久吩咐:「你派狐狸跟著張岱,並且趁無人時,查查他的行李,我懷疑他覲見皇帝時,得了某種許諾,不然豈會這樣?」

「嚶嚶」狐狸叫著,才串出去,就聽見隔壁船艙開門聲,以及說話聲,不久,文尋鵬過來了。

「這四個縣令怎麼樣?」

「不怎麼樣,除余銘還算明白人,應諾唯殿下是命,餘下三人,都是首鼠兩端,企圖空口白話,就讓殿下衝鋒陷陣,其心可誅。」文尋鵬嘴角掛了一絲獰笑,說著。

「四有其一,很不錯了。」蘇子籍卻也不急。

「殿下,張岱的事,可查實了?」蘇子籍不急,文尋鵬臉色卻有點不好看,過了會,低聲問。

蘇子籍頜首,沉聲:「張岱的事,是真的。」

是真的?

「他竟真的動了七千軍……主公,這事很不妙!」就連文尋鵬也覺得棘手,低下頭去,輕聲提醒:「就算您與張岱扯開了關係,可這並無大用。」

「嗯?」

「您是正欽差,張岱是副欽差,在解鹿府,也許有官員知道,您與張岱不和,是張岱自作主張。」

「可是一旦到了別郡別州別省,就誰也不知道了,只知道張岱是您副手,一切聽從你的指派。」

「特別是皇上有這意思時,您是欲辯無門。」

幾句話說明了,與張岱扯開了關係,有點用,但要是皇帝指鹿為馬,卻也足夠發難了。

調查組都是皇帝的人,辯論還有多少意義麼?

本朝規定,貪污60兩以上者死。

你是清官,一文不貪,但是可以連走親戚過年的禮也算上,一個親戚送一籃子蘋果一隻雞,來往十幾個親戚就湊起了5兩,過年,中秋哪怕二次,就是10兩。

然後你當了10年官,就貪了100兩,就可以殺頭了。

蘇子籍當然明白這點,目光一閃,無聲透了一口氣,眉棱骨不易覺察地一跳,冷笑一聲:「你放心,我還沒有那樣天真。」

說著,站起來,若有所思,轉眼說著:「你知道,糧倉桉的真正用意麼?」

「小臣不知。」文尋鵬何等精明,早已看了出來,這是主公要交底了,一躬身說著。

「糧倉桉第一重境界,很簡單,就是虧多少,查哪個官貪了。」

「然後真查了,立刻發覺,這錯綜複雜,不是一個二個,是十個百個官,乃至不同衙門都有牽連。」

「主公說的實是!」文尋鵬眼睛幽幽閃著,這就是阻礙力非常大的原因,但見蘇子籍撲哧一聲冷笑,起身來,意味深長說:「可如果停留在這級,就是庸碌之見。」

「砍幾個人頭,就可以澄清吏治麼?」

文尋鵬聽到這裡,突然之間有著一種聞得大事的預感,連忙斂起一剎那間流露出的震驚,躬身只聽著蘇子籍侃侃而言:「再進一步查,就會發覺,這裡有個鴻溝。」

「就是私貪和公貪。」

「私貪很簡單,就是官員個人貪污,這種事,其實無論牽連多大,死多少人,都可以殺。」

「後果無非是誰沒有門生故吏,親戚世交,恩連義結,因此得罪了一批人,被人物議,說我或張岱,沒有人情,沒有敢靠攏罷了。」蘇子籍平平澹澹的說著,嘴角含著不屑的冷笑。

「這其實承擔的起,也是小人們能想像的極限了,卻不知道,鴻溝更深的是――要是公貪呢?」

文尋鵬聽到這裡,已覺得頭一陣發暈,心砰砰而跳,似乎揣摸到了一個深淵。

「文先生,我打個比喻,假如說,你查桉,發覺余銘貪了1萬石,正準備去抓他,殺他,可一查,他一石沒有貪,全部用在公事上,這你怎麼處理呢?」

「要是進一步,繼續查,發覺朝廷,省里,郡里,雖說明文規定,要給捕快發餉,給秀才舉人學糧,給殉國者撫恤,可沒有實際撥下錢糧,現在這1萬石,就是填補這財政空缺,你又如何處理呢?」

「殺了余銘,斷絕了這財路,然後讓捕快,官吏,秀才舉人,殉國者家屬,全部餓死麼?」

「要是再進一步,發覺朝廷貪污了地方的錢,就是不給,可地方要經營,要維持,於是不得不分潤糧倉的收入,那你又怎麼辦呢?」

「也殺了罷了,把地方以及軍隊的生路全部廢掉,等著百萬軍民洶湧,恨你之人如海如山麼?」

這幾句話,句句鞭策入里,文尋鵬張口結舌,倏然間已經明白裡面的大要。

是啊,私貪盡可殺,要是公貪,國貪,又如何處理?

皇帝之心,就是要太孫,成為這萬夫所指,與官府(組織)對抗的獨夫呀!

一想明白這點,文尋鵬只覺得一股寒意上涌,牙齒竟然輕輕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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