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姓宋名游,逸州靈泉縣人,下山雲遊至此。」宋游一邊走近,一邊答道,「恰好路過這裡時沒了水糧,前後都無村莊,過來詢問,這才有緣撞破了丁家欲行之事,也撞破了足下的謀劃。」

「既是無意撞見,若就此離去,貧道可當沒有發生過,念著緣分一段,還可請道友喝一杯茶。」

「恐怕不行。」

「江湖莫問他人事,好管閒情夭亡多,道友既是下山雲遊,想必也清楚,此地不比逸州,天下混亂,可莫要強出頭。」

「在下所在傳承世代信奉天道,知曉冥冥中自有天意,既然在下走到了這裡,哪有坐視不管的道理?」宋遊說著話時,已經走近了,他在距離掘墳道人和墳墓幾丈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在下看過丁家亡孫的屍首,是被咒術害死,不免心中好奇,足下不僅還要曹家小娘子的屍身魂魄,還偏偏要與丁家的亡孫合葬,不知又有什麼講究?」

「道友意欲如何?」

「足下不肯指點嗎?」

「……」

掘墳道人將鐵鍬插在地上,借著滿天星光,抬頭打量宋游,見其一臉從容,又看向他身後的劍客和劍客手中的劍,再將目光略微一低,看向那隻停在道人腳邊探頭探腦觀察著他的三花貓,腦中思索,心中衡量。

「道友若看不慣貧道掘墳取屍的行徑,貧道這便離去就是。」

「恐怕不行。」

「那麼道友又想如何?」

「足下先害死了丁家長孫,又在丁家連著害死幾人,炮製鬼魂害人的說法,費了這麼大力氣,才逼得丁家買來曹家小娘子做冥婚,不知其中的門道究竟是冥婚呢,還是曹家小娘子的怨恨呢?」宋游繼續問道,「在下好奇心重,若足下肯講出其中門道,便再好不過了。」

腳邊的三花貓專心聽著,依舊迷糊。

聽不懂聽不懂。

「想要貧道說明,道友卻得先說自己的意圖才行,若只是好奇貧道修的法門,那自然好說……」

三花貓聽到這裡,已經豎起了耳朵。

然而卻只見那道人一揮袍袖。

「刷……」

一陣陰風襲來,吹起塵沙,亦吹起墳前的紙灰,吹滅了蠟燭。

於此同時,一隻漆黑的烏鴉從他背後飛來,與夜空幾乎融為一體,像是一支離弦的箭,直直射向宋游。

「刷……」

貓兒像是無需反應,瞬間跳起。

若是目光敏銳之人,能看見她起跳的動作與在空中舒展開的優美的身姿,變成長長的一條,右邊前爪高高伸出,剛好在烏鴉飛來之時,這一隻爪子剛好抓住烏鴉的腹部,一絲一毫都不差。

「噗!」

就像她平日裡抓小鳥一樣,輕輕鬆鬆的就將這隻烏鴉抓了下來。

一切只在瞬間發生。

等到掘墳的道人反應過來,自己的烏鴉已經被三花貓摁在地上,並且咬住了脖子。

「?」

三花貓似乎也才反應過來,連忙鬆開烏鴉的脖子,低頭愣愣的把烏鴉盯著,隨即立馬扭頭看宋游,又扭頭看對面的掘墳道人。

看那表情,就好像剛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本能行為,其實她自己並不明白這隻烏鴉是哪來的,又是怎麼被自己捉住的。

「好本事。」

掘墳道人道了一聲,隨即後退兩步,隨手從旁邊扯了一些雜草。

都是去年冬天的枯草,早已乾了,而他將之拿在手上,輕輕揉搓起來,很輕鬆就將之搓得粉碎。

然而這些被搓碎的枯草卻並沒有掉落成渣,而是全部變化成了不知是飛蛾還是什麼蟲子,接二連三的朝著道人這邊飛來。

掘墳道人眼睛微微眯起——

別看只是幻化成的小蟲子,其實只要叮在身上,注入毒素,不管你有多身強體壯,都會感到疼痛難忍,不足幾息,就會喪失掉反抗能力,且就算逃走也會在一天之內渾身潰爛而死,唯一缺點便是蟲子飛得慢,白天容易被江湖人躲掉或攔下。

不過此時正是晚上,正適合這一招。

然而三花貓卻是晚上也能視物的。

借著星光,在她眼中好比白晝。

「喵?」

只見三花貓瞬間給了身下的烏鴉一巴掌,將之打得昏昏沉沉,借著果斷放棄了它,又往前幾步,高高跳起,一爪一個,將前邊兩隻飛蟲拍死。

劍客也幾乎同時踏出,擋在道人前邊,長劍出鞘,以他的本事根本無需視物,只借著空中的細微聲音,隨意舞劍,便斬落幾隻飛蟲。

落下的飛蟲全部變成了碎掉的枯草。

三花貓也隨之落地,抬頭一看,見還有好些蟲子飛來,扭頭看了眼身後道士,便毫不猶豫,張口一吐。

「呼……」

一大篷火焰,照亮大片山林。

三花娘娘的火行之法進展不慢,所吐火焰早已有了靈性,這些飛蟲又本是枯草化成,哪裡經得住燒,只瞬間便成了灰飛。甚至那火焰還帶著驚人的溫度燎到了掘墳道人的面門,使他感覺身上一陣滾燙。

掘墳道人見狀,頓時一驚,知曉這是有道行、會法術的貓妖,卻還強作鎮定:「道友果真好本事!難怪敢管不平!不知師承何處?」

「在下早已講過來歷,倒是足下,連名字也未曾告知,實在無禮。」

「貧道俗名姓李,無意得來的修行法門,若道友有興趣,貧道亦可將之分給道友看。」

「在下只是好奇,不是興趣。」

「不管是好奇還是興趣,道友當今日之事沒有看見,貧道也將屍身裝回棺中,墳墓也掩埋回去,便都講給道友聽,如何?」

「足下心中已有答案。」

「道友!」

掘墳道人立馬皺眉:「都是有道行的人,修行不易,也都各有手段,各有傳承,何必因一些小事便打生打死?」

「哦?」宋游反倒來了興趣,「足下還有傳承嗎?不知是在何處?」

「卻是不便告知。」

「看來是騙我的。」

「道友何意?」

「生死之間無小事。」

「道友過於囂張了!」掘墳道人神情一凝,「那便看看道友除了這得了道行的貓妖,還有什麼別的本事了!」

「請足下出招。」

若常人見了,恐怕不覺得這是兩人不死不休的鬥法,而像是一場約好的交流。

「何歡何苦!」

只聽掘墳道人大喊一聲,手掐法訣,又退一步。

「殺了他們!」

在他身後的兩道人影瞬間眼神一厲,好似活了過來,各自持著武器,便朝著宋游這方走來。

「人傀術?」

「道友好見識!」掘墳道人冷哼一聲,眯起眼睛,「這兩人生前便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有斬妖斬鬼的本事,被貧道得來後精心製成人傀,雖少了生前的一些靈活變化,但也無懼生死,不知疼痛,且刀槍難入,水火難侵,道友還請小心才是!」

沒等宋遊說話,灰衣劍客便一臉淡然,持劍踏出。

雙方互相靠近,幾丈的距離,實在用不了幾步,何況雙方對上眼後,便都已全力爆發,只瞬間就碰撞到了一起。

「刷!」

高大男子持刀劈砍。

肥壯漢子從一個角度持捶揮打。

那刀身雪亮,有劈山之勢,在空中划過時能聽見嗤嗤的聲音,好似空氣也被劈開。

鐵錘更是勢大力沉,壯碩人傀舉全身之力,橫著揮過來,揮舞出嗚嗚的聲響,若打在身上,怕是一錘就會被舂成肉泥,用手一擠都能成丸子。

「哼……」

灰衣劍客卻十分從容,閒庭散步一般,持劍一揮,撥開高大男子的刀刃,再往旁邊踏出一步,身子一斜,便又躲開了肥壯漢子的金瓜鐵錘。

幾乎同時,劍在手中轉成了花。

一劍掃過,有金石難抵之勢。

「嗤……」

高大男子頭顱落地。

肥壯漢子雙手舉捶,反身又揮了過來。

灰衣劍客卻連彎腰也懶得,只稍稍後退一步,這本該將他頭顱擊碎的鐵錘,便剛剛好的從他面龐前邊揮了過去。

「嗚……」

鐵錘帶起的風比鐵還冷。

看似隨意的閃避,其實灰衣劍客在後退,舉捶的人傀也在前進,但這一錘偏偏就是打不到他身上,其中透出的是極高的距離感與絕對的自信。

鐵錘勢大力沉,難以抵擋,絕世的劍客也不敢正面交鋒,然而天下兵刃也好、武藝也罷,有得有失,巨大的力量是由靈活換來的,這一錘揮過去註定不能像刀劍那樣迅速掉轉、再揮過來。人傀偏又沒有活人那麼機智,等他反應過來,再想反手再把鐵錘揮舞回來時,面前已多了一道劍光。

劍光如雪,又如春雷。

其勢也如雷霆,又快又猛,瞬間便到了面前,蘊含著萬鈞之力。

「刷!」

又一顆人頭落地。

輕輕鬆鬆,乾淨利落。

像是三年前那個驚蟄的夜晚,那隻從棺中爬出的邪物,在劍客劍下也是如此簡單。

當時的劍客便已有絕世風範,三年過去,更是今非昔比。

各地說書人說得果然沒錯,江湖偶遇,幾人敢說自己能在那舒一凡劍下活命?兩個死了的江湖一流高手,偏偏遇到了活著的天下第一劍客,於是所謂的刀槍難入,也就成了一個笑話。

「……」

灰衣劍客搖了搖頭,一抖手腕,看似輕鬆的動作力量卻極大,劍身都被抖得幾乎變形,嘩啦一聲,劍上沾的污血與肉泥瞬間便被甩了個乾淨。

掘墳道人剛剛抓了一把枯草,還沒來得及搓,便已睜大了眼睛。

萬萬沒想到,自己兩個人傀,竟只一瞬便被雙雙斬首。

「你……你是什麼人?」

「舒一凡。」

灰衣劍客彎腰撿起了地上的鐵錘。

「驚雷劍舒一凡!」掘墳道人顯然聽過舒一凡的大名,短暫的震驚過後,忍不住笑了兩聲,「呵呵,誰能想到?名滿江湖的天下第一劍客,竟為一名逸州來的遊方道人做隨從,傳出去也不怕惹人笑話!」

「……」

舒一凡並不回答,瞬間扔出鐵錘。

這隻特製的長柄金瓜鐵錘看著不大,其實連長柄都是實心鐵鑄的,少說也有十幾二十斤重,可在舒一凡手上卻像是木頭做的,只將手一抖,立馬就被甩向了掘墳道人,只有那鐵錘在空中旋轉時發出的嗚嗚聲,才能說明它的重量。

掘墳道人會不少法術不假,卻不會武功,見狀只得往左一撲,倉皇躲避。

然而深夜無光,離得稍微遠點便看不清楚,他卻不知曉,那鐵錘砸向的正是他的左邊。

不躲還砸不中!

這一躲,便像是自己送上了門!

說來好笑,正是他自己吹熄了墳前的燭火,本想借著黑暗偷取幾分便利,卻沒想到,這黑暗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嘭!」

一聲沉悶的聲響。

莫說是人了,任他是黑熊也好,猛虎也罷,也禁不住這一錘,哪怕渾身內外都是鐵打的,也得被砸出一個坑來。

掘墳道人立馬便倒了下去,不動彈了。

劍客也幾乎同時趕到——

手中長劍滿是寒霜,一劍戳下去,卻不像是戳進肉里,而像是戳進了木頭裡。

彎腰借著星光一看,哪裡是人?

只是一個人形的木頭罷了,穿著寬鬆的道袍,身上貼著不少符紙,腰身被這一錘砸的稀爛。

身後傳來腳步聲。

「先生。」

劍客立馬扭頭。

卻見宋游伸手一招,一張符紙便自動飛起,落入他的手中,宋游一邊低頭查看,一邊並不意外的說:「這位很警覺,來的只是個假人。」

「難怪這般從容……」劍客點頭,「先生早就知曉?」

「在下也精於此道。」

「真身應該離此不遠吧?」

「足下也很有見識。」

「舒某這就去找!」

絕世劍客,渾身是膽,好一身江湖俠客的風範,當下便要提著劍摸黑去尋他。

「這倒不必。」

宋游叫住了他,捏著符紙繼續一邊打量一邊說道:「山林重重,夜晚又難以視物,找起來太過麻煩,何況村中還有別的事情,不急於一時。」

「那……」

「正好,之後不知道該往哪邊走,過兩天便去尋訪一下他。」宋遊說道,「順便看看他是真有傳承,還是隨口一說,有傳承又是什麼傳承。」

「是!」

劍客點了點頭,將寶劍插在地上,又拿起了旁邊鐵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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