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白雲之後的紅日漸漸露出臉來,越漸燦爛的陽光照耀著天地,也籠罩了山崖外凸起的石頭上的一個年輕男子。

丁文眼皮微動,睜開眼,又受不了強光、連忙眯著……

他還沒適應光亮,倒先迷糊起來了。

『我是誰?我在哪?』丁文手撐著身體站起來,握了握拳頭,感覺身體有點虛弱,拳頭也不甚有力。

他打量著自己,一身多色舊布拼湊縫製的衣褲,光著腳,腳底板的厚繭都成鞋墊了似得,踩在尖石頭上也不覺得疼。

他摸遍全身,只有半張啃過的麵餅。

他吃著麵餅,腦子裡慢慢記起越來越多的事情……

他叫丁文,而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的名字……不提也罷。

他跟這具身體的少年恰巧都是棄嬰,都是在山上跟著師父長大。

前些天這少年的師父去世了,妥善了後事少年就決定下山看看外面的世界,少年的師父說過,憑他的本事,於大千世界之中必有一席之地!

對此這少年曾經問過師父:「天底下所有的事物都有一席之地,他的一席之地到底是什麼樣的呢?」

然而,少年的師父卻只是笑而不語。

丁文懷疑這少年的師父根本就是胡掐、故作高深,因為這少年的師父總一副能預知未來的高深莫測之態,結果卻連自己何時去世就沒算著。

少年的師父臨終之前去蹲一了回,蹲就蹲吧,還不去茅房非得蹲野外,結果人涼在了一灘穢物之上……

『不想這個了!』丁文緩了緩神,繼續啃麵餅,這具身體的少年替師父收拾後事的記憶實在影響胃口。

丁文回想起昨晚跳下來的時候,不料石頭上竟然有油!

山崖外的凸石上、竟然有油!

於是丁文滑了一跤,腦袋磕石頭上撞暈了……

至今丁文也想不通,這荒僻山林里的山崖外的凸石上為什麼會有油!

「這少年的師父老說他練頭撞樹的本事沒用,還真是禁不起撞!」丁文吃完麵餅,肚子裡有了點東西,覺得力氣也恢復了一截,徒手抓掉了塊石頭,用力一握,碎石紛落。

丁文看著碎石落下的崖底,慶幸的嘀咕了句:「可惜了一大包老虎肉乾。」

丁文腳下的石頭離著崖上有二十多丈高,但見他踩著凸石上剛剛徒手抓出來的缺口借力,一躍而起,再踩著上方的凸石借力再一躍,又一躍,接連四次就上去了。

丁文踏足實地,感覺腹中仍然飢餓,尋思著包袱掉山崖下了,他還是得回去準備點吃的才能再出發。

丁文倒沒覺得晦氣,只當是好事多磨了。

丁文望著連綿山群的一面,眼裡滿是對外面世界的憧憬,不由張嘴,深呼吸,欲把滿懷期待都化作激情澎湃的喊叫

——

——咚!

一塊石頭從天而降,砸落丁文身旁,把他呼之欲出的喊叫嚇回了肚子裡。

丁文疑惑的側目望去,山崩不至於這點動靜。

但若非山崩石裂,山上唯一會扔石頭的動物就是猿猴了,然而在記憶里早就被這少年收拾的服服帖帖,絕沒膽量干這事。

『那隻報復心極強的烏鴉扔的?但都和解兩年了,它不會突然失信啊……這麼大的石頭它也拿不動!』丁文百思不得其解。

至於說人,他自動排除了,因為少年的記憶里,這片山群里長大至今,除了他師父,就沒見過別的活人。

天上沒有烏鴉,丁文側旁的林木上也沒有猿猴。

但是林中坡地上卻滾下來了一個人!

丁文看見那人全無掙扎自救,就那麼順著坡地滾落,腿撞上了樹身,滾動之勢稍微改變,然後好巧不巧的、腦袋磕在石頭上,身體一時拋離起來,凌空翻滾著再摔落低處,在鋪滿坡地的枯葉上繼續翻滾、滑動著落下……

『摔暈了吧?』丁文看那人最後停了下來,頭臉埋在凹陷處的枯葉上,一點動靜都沒有。

丁文湊過去,蹲下,把那人推的翻轉身,又推了推那人的胸口,邊自奇怪的心想:『塞什麼了這麼鼓!外頭的人真奇怪,被老虎襲擊的那幾個也好像在胸口塞了許多東西。……怎麼塞的東西還這麼軟?』

那人一動不動。

丁文抵著那人胸口推動著喊叫:「喂?喂——醒醒,還活著麼?喂——」

那人還是沒有動靜。

丁文看見有血從那人肚子上流出來,扯起那人髒兮兮的衣服,發現是劍傷,傷口又長又深,他看著那人手裡仍然緊緊握著的劍上有血,不禁嘆氣說:「被自己的劍割傷,你也夠冤了。嗯?這把劍——原來是你們啊!」

丁文前幾天從異化虎口下救助脫困的人拿的就是這種制式的劍,他連忙探了探脈搏,發現已經死了,打量著這人鼻青臉腫的模樣,也看不出本來的模樣,就覺得這人原本光鮮的衣服髒破成這樣可惜了。

正這時,山上又有人摔了下來!

這次是個活的。

那人摔下來的途中極力自救,試圖抓住什麼減緩墜落之勢,甚至幾度想用劍插地,奈何總是沒有合適的角度,一次次都失敗了。

但途中那些石頭、樹木的撞擊卻都被躲了過去,眼看著那人落下時主動撐地、提前讓身體拋甩出去,及時避開了一塊凸起的石頭,最後在坡下翻滾了一段,很快就頑強的單手撐著重傷的身體,半蹲半跪著直起腰,抬頭望著摔落下來的方向。

林中,陸續跳出來一群人,全都拿著弓箭,腰上掛著長刀。

「你們怎麼回事?摔跤還一個跟一個?」丁文朝摔下來的人走過去,奇怪這群人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罕有人跡的群山之中突然來了這麼些人,他很高興,只看背影就知道是那天虎口逃脫的人群中模樣特別好看的那位。

這人瘦的很過份,而且頭髮留的很長,丁文不由暗自嘀咕:『師父總說我頭髮收拾的不勤快,沒想到外面的人比我還懶,這麼長的頭髮得留多少年啊!』

摔下來的人猛然回頭,瞄丁文的那一眼,殺氣騰騰,卻又在下一個瞬間消減了猜疑,而後迅速迴轉,仍然望著那群從山坡上下來的人。

匆匆一瞥,丁文只看清那人臉上的血污,還有那雙困獸死斗般的眼神。

丁文走近了才看見那人腿上有血,上身在不由自主的抖動、似乎在極力忍耐疼痛,不由關心的問了句:「還有哪受傷了?」

那人又瞥了他一眼,看見他的目光在自己胸口,冷冷然道:「你能助我脫困,待我傷好時,即可成全你的心愿,權當報答。」

丁文有點疑惑……第一,他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心愿需要這人幫忙成全;第二,他不知道這人為什麼有這樣的求助。

他疑惑的工夫,那人的語氣更急切,催促說:「還愣著做什麼?快背我走!等他們下來絕不會留你活口!」

丁文望了眼那群人,又驚訝的問那人:「你是被他們打下來的?」

「你才明白!」那人又急聲催促說:「快帶我走!」

丁文卻不著急,追問說:「他們幹嘛要追殺你?」

那人眼看著下來的一群人加快了步子,前面的幾個都已經張弓搭箭,便沒有功夫搭理他,自顧堅持著站了起來,舉劍面前。

跑在前面的人張弓,正待射擊,後面一個額頭上有刀疤的男人大笑叫道:「留著活的啊!咱們先嘗嘗天上仙派玄女的滋味!這輩子恐怕都沒有第二次這樣的機會咯!不玩夠了怎麼捨得弄死啊?」

最前面那人詭秘的笑著,稍微調整箭頭方向,脫手射擊——飛箭直往丁文射至!

摔落下來的玄女正待揮劍搭救,卻見丁文隨手一擺,已然把那支飛箭打飛上天,那支箭凌空翻旋了片刻,落下,插進了地里。

一旁的玄女眉目微沉,眼裡透出幾分驚訝之色。

那群追下來的人本來沒把穿著一身多色破布拼湊、連外頭的乞丐都不如的山野匹夫放在眼裡,這時卻都動容。

前面幾個人鬆了弦,等到後面帶頭的疤臉男人上前了,才又分散了呈半圓包圍之勢,舉起了弓。

疤臉的男人知道玄女腿傷不輕,也不怕她能跑,只管打量著丁文,見他身形健壯,比一般的獵戶更強壯結實。

然而,也僅此而已,到底還是地界的凡人肌體,並非仙門的仙體,於是就笑著說:「小兄弟既然是地界的人,看你有點本事,今天這仙門的玄女也讓你享受滋味,以後跟著我干,何苦呆在沉默嶺這種鳥不拉屎的破地方啊!」

「你別聽他們的!今天你如果能助我脫困,我可以讓你成為晴天仙派的弟子!」玄女本來就只能指望身邊的鄉野匹夫能帶她脫困,發現他很有些本事,更不敢錯過救命稻草。

「師父說外面人心複雜,本來我還擔心你是壞人,但是現在我可以確定,不管你是因為什麼被他們追殺,這群人肯定比你更壞!」丁文早就有了判斷。

因為這群人二話不說,對著他就是致命的一箭,如此不以為然的濫殺無辜,還有什麼可想?

「小兄弟,我們都是地界的人,所以我才跟你囉嗦這些。你別以為她是仙門的玄女就當她是善類,她這話就是欺你不知道外頭的事情。活在天上的仙人不會這麼容易讓我們地界的人上去……」

那刀疤臉話沒說完,丁文就不耐煩的喊話打斷說:「你不用說了!我師父說過,壞人的話就像狐狸的裝死,一次都不要相信。我不會幫你們,這個人我救定了,你們可以走了。」

刀疤臉愣了愣,然後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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