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床沿上,腳伸在腳盆里,一根煙接著一根煙的漚了下去,嘴裡全是苦味了。腳上一股涼意,他才發現水都涼透了,咣咣暖水壺,裡面的熱水空了。

腳從水盆里出來甩了兩下,沒擦腳就套進了棉拖鞋裡,待要俯下身去倒水,突然陷入了一片的黑暗。

突然停電,停電,永無止境的停電,莫名其妙的停電,許多人家可能正在看電視,不光小孩急的上串下跳,大人也急的火冒三丈。

首都乃至全國都經常停電,每周「停三保四」,對經濟和民生影響極大。為了節能省電,在1986年5月4日凌晨兩點整實行了夏時制,在西單的電報大樓,工作人員將頂樓報時鐘的錶針撥向了三點。

億萬中國人都把鐘錶向前撥了一個小時。9月14日凌晨兩點,時針回撥一小時,夏時制結束。

一直到1992起才暫停實行夏時制。各地區可以根據季節的變化,合理調整作息時間,以達到充分利用日光、節約照明用電的目的。

對李和來說,停電對他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世界末日,也沒有什麼大不了。

他已經習慣了,估計雪大壓塌了哪裡的電線。

晚上突然停電,人們通常會先摸什麼?

摸黑!

他在床沿邊摸黑找打火機呢,他記得剛才就甩在床上呢,爬到床上,床頭床尾、床里床外都摸了一遍,都沒有找到。咣當一聲,水盆被他不小心踢翻了。

他能想像的到,地上肯定都是水,那是滿滿的一盆水。

他索性就都不管了,七拐八繞的扯上被子,茫然間好像又想起了什麼。

1988年1月10日,是他兒子出生的日子,激動和幸福在那一天全部包圍了他。

他記得那天是大禮拜,醫院的人很少,雪下的也跟著很大,他焦灼的在醫院走廊里坐立不安。郭東那胖子還調笑他說,「你這也太緊張了,沒多大的事的,等著吧。話說,你是要閨女還是兒子。」

他當時就道,「閨女吧,兒子太調皮。」

郭胖子問,「你想生二胎可就困難了。」

「一個就成了,兩個可怎麼養活。」

後來造化弄人,張婉婷雖然上環了,可是避孕失敗01%的幾率給碰上了。李和當時懊惱的想撞牆,流產他捨不得,不流產的話計劃生育政策不允許。愉快的悲哀。

張婉婷的肚子越來越大,在單位的流言蜚語中越來越恐懼,她對李和道,「我去醫院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我離職吧。」李和幾宿沒有睡好覺,終於給了這個肯定的答案。讓他親手扼殺自己的孩子,他心裡完全沒法接受。違反計劃生育的雙職工家庭是必須有一個要離職的。

張婉婷哭了,「我要是待產就等於沒多少工資了,你再沒工作那咱這一家子可怎麼活啊,咱嘴巴縫上沒事,孩子還要吃奶粉啊!」

是啊,老還要寄錢,他們一家三口還要吃喝,熬不住啊。

「我下海吧。」他從小在逆境中長大,他有恐懼,有擔憂,可是他不怕苦,他不怕累,從來沒有低過頭,誰讓他骨子裡就是個倔驢呢,他認準的事情從來就沒有回過頭,「別人能賺著錢,我也一定能。」

張婉婷道,「你平常接點私活我沒意見,可是你接的私活也沒賺到多少錢啊。」

「相信我吧。」

那片油亮的土地終究沒有遮住他的光芒,他參加高考,又幸運地讀了大學。他進了大城市,他做了公家人,他娶了老婆,他有了兒子。

他相信他只要努力一切都是可以的。

「你性子我太了解了,你要是圓潤的性子我真不擔心,可你這悶驢蛋的性子,一開口就是把人往死里得罪,哪裡適合做什麼生意。」

「我已經決定了。」李和很肯定的說道,「我就給咱廠子做後道工序,人家小作坊做得,為什麼我做不得。郭東會照應我的,你放心吧。」

坎坷的路,漂泊的人,覺得累了,可是他沒辦法停下歇歇…

張婉婷嘆口氣道,「命啊,都是命。我也習慣了。」

一句習慣了道出多少無奈與心酸。

李和至今都記得張婉婷說這話的模樣,所以他重生以後已經發誓不會再讓張婉婷過這種日子,一定給她最好的生活。他只會努力的微笑,只是為了不讓她擔心。

第二天一早,他起床後,發現地上果然還有水,地上的鞋子都濕透了。不過因為暖氣足,也蒸發的只剩下幾處水漬了。

他穿好衣服,穿上鞋子,用門後的笤帚隨便掃了兩下,只要水不厚,一會兒就能蒸發乾了。

老四見李和已經刷好牙洗好臉,把鍋里捂著的油條包子端了出來。

「早上有人來說,你買的一處房子要拆遷,讓過去簽字。」

「哪裡的?」

「雙榆林。就是我陪你去的那個房子。」

李和一手拿著油條,一手拉開抽屜道,「你看看是不是這個?」

這套房子他買下還沒有超過2個月呢,還沒來得及把產證放進地下室。

老四打開產證一看,「是這個。」

這套房子是掛在她名字下面的,她陪著李和去的,她當然很清楚。

李和道,「你去吧。」

「我不懂這些。」

「學著點,人家補多少咱拿多少。去了就簽個字而已,不需要多說什麼。」李和不想在裡面討價還價,沒多大的意義,「回遷的房子和錢你自己留著吧。算我以後給你的嫁妝了。」

老四臉一紅,「就你胡說。我不要。你自己還沒結婚呢。」

「先辦下來再說吧。坐公交的時候小心點。」李和現在只對老四放心一點,她是極有主見的,可以讓她獨立,李隆在這一點上是比不上她的。

老四道,「我去給李秋紅打電話,讓她陪我去,我們坐地鐵,復興門折返線前幾天已經通車了。」

由於歷史的原因,復興門的地鐵線一直沒有環形運行。

老四走後,李和也鎖上了門,他準備七機部探探消息。

雪已經停了,但是風依然很大,他攔了好幾輛計程車,沒有一輛肯停下來。

他徑直走路了,路上許多地方都在拆遷,大片大片的廢墟,麻繩、布片、棉絮、廢磚。

紅底白字的拆遷標語:

「協議從寬安置徵收從嚴認定」、「公開拆遷,公示上牆」、「識大體,顧大局」。

一路上更多的是「要想富,先修路」、「五講四美三熱愛」、「面向現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來」這樣的標語。

有的商場門口也掛上了「顧客就是上帝」的條幅,還沒完全脫離各種票證的人們,根本不明白顧客還能有什麼權益。不過廣大的勞動人民總算見到了售貨員那勉強的笑臉。

可能是休息日,機械部進出的人很少,偶爾進出的幾個人他也沒看到熟臉。門口有武警,他沒有證件是不可能進的去的。

旁邊有電話亭,他塞了一個硬幣進去,他準備找楊浩試試。

他撥通了楊浩單位的電話,只能暗自祈禱楊浩今天在單位。

電話有人接,「哪位?」

「楊浩,是我,老李。」李和鬆了一口氣。

「哦,小李啊。怎麼想起來給我打電話了?」

李和十分的無奈,也不計較這稱呼了,直接就問道,「我在機械部門口呢,我想打聽個人。七機部有熟人沒有。」

楊浩道,「去機械部幹嘛七機部早就不歸機械部管了,現在叫航天工業部,要找人得去那裡。」

「哦,行了我知道了。」李和拍了下腦袋,暗罵豬腦子,怎麼把這個給忘了!

「那沒事,我幫你打聽下。」

「不用了,我自己打聽了。」李和記得他同學吳波就在裡面,所以根本就不需要再托楊浩了,「行了,謝謝了,我先掛了,有時間去請你吃飯。」

「你小子,我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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