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遠離了那座陳舊的小區,我拖著行李走在城市的街道上,走了許久才在一個廣場上找到了可供休息的石凳。

我將行李放在石凳的一邊,點上一支煙坐了下來,看著依附著高樓閃爍的霓虹燈,心中湧起一陣不知何去何從的恐慌。

趕忙避開這座城市下的光影,我抬頭看著天空,尋找著那座已經從我身體里剝離的「天空之城」。

不知道什麼時候,廣場上來了一群拿著扇子的廣場舞大媽,響起的音樂聲頓時將我淹沒,窒息中更看不清那座「天空之城」也許它早就藏在了月亮的後面,也許它已經被剛剛那一陣路過的風吹走……

可這個夜,我終究要在這座城市裡找一個可以休憩的地方。

我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撥通了羅本的電話,他住在火車站附近,正好我明天要乘火車去橫店,索性這個夜晚就先寄宿在他那邊。

嘈雜聲中羅本接通了電話:「昭陽,找我有事情嗎?」

「還在酒吧演出呢?」

「是啊,馬上就該我們樂隊上了。」

「哦……那個,我想去你那住一夜,方便嗎?」

羅本笑了笑說道:「有什麼不方便的,你現在來酒吧吧,等我下班,咱們一起回去。」

「我直接去你住的地方吧,酒吧就不去了。」

「來撒,我請你喝酒,我這邊還有好幾張消費券呢。」

「真不去了。」我說完掛掉了電話,把為什麼不去的疑惑留給了羅本。

離開廣場後,我直接打車去了羅本的住處,看了看時間還早,又去火車站買了一張明天早上從蘇州到義烏的火車票。

……

差不多夜裡12點羅本才從酒吧回來,而我已經在樓道里靠著自己的行李睡著了。

羅本將我拍醒,語氣抱怨的說道:「你小子最近轉性了啊!讓你去酒吧你不樂意,情願睡樓道里傻等!」

我只是笑了笑沒有言語。

羅本一邊打開門一邊向我問道:「你搬家了?」

「是啊,暫時也沒找到合適的房子,明天還得到橫店出差,索性到你這兒蹭一夜!」

「住嘛,多久都成!」說完又向地上的行李看了看問道:「你那把牛逼的吉他呢?」

我心中一陣低落,畢竟是一把陪伴了我數年的吉他,但卻若無其事的對羅本說道:「拿去抵債了!」

羅本瞪大眼睛嘆道:「抵債了?你這是混的多慘!以前我幾次和你借著耍耍,你都寶貝似的不借,竟然拿去抵債了!」

「別提這事兒了,幫我把行李搬進去。」

……

羅本住在最頂層的小閣樓里,只有窄窄的一間,屋子後面倒是有個不小的陽台,陽台上有一個許多人共用的衛生間和一根晾衣的繩子,居住環境算不上好。

打開燈,先看到衣架上簡單的掛了幾件皮夾克,角落裡有一隻吉他,鞋架上擺著幾雙馬丁靴,還有幾隻箱子,再沒有什麼多餘的擺設,除了凌亂散在桌上的啤酒罐,倒不算太雜亂。

擺放好行李,羅本不知道從哪個箱子裡拿出兩桶方便麵,給我和他自己各泡了一桶算宵夜。

小片刻,已經吃完的泡麵盒子被倒扣在陽台下面廢棄的花盆上,兩人身邊放了幾罐啤酒,坐在陽台的護欄之上。

各撕開一罐啤酒,我和羅本碰了一個,仰起頭,頓時半灌啤酒下了肚。

「昭陽,我看你最近挺鬱悶的,是受什麼打擊了,連酒吧也不去了?」

「我活得逍遙自在,能受什麼打擊?」我說著一口喝掉了罐子裡剩餘的啤酒,卻茫然的看著遠處。

遠處,麥斯威爾的巨型廣告牌上點綴的燈光仍舊在這深夜的凌晨閃爍著。

羅本沒有再追問,也隨我的目光向遠處眺望著,許久才感同身受的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們都是掙扎在這座城市裡的邊緣人,有些痛苦是相通的,其實沒有必要說的太清楚。

風帶著夜晚的冰涼從我們身邊呼嘯而過,我和羅本仍坐在護欄上眺望著,啤酒又喝了一罐。

安靜的夜,人總會想的多些,羅本好似想起了誰,又撕開了一罐啤酒,我卻制止了他,酒喝的太多終歸不好,我昨天就差點因為喝得太多跳進護城河裡。

「想女人了?」我笑了笑問羅本。

「是啊,喝點酒就想。」羅本很直爽的說道。

我知道羅本曾經有過一個愛的挺深的女朋友,推了推他說道:「你那個女朋友的照片還有嗎?拿出來瞅瞅。」

羅本從口袋裡掏出錢夾,從夾層里抽出一張照片遞給了我,我借著遠處照出的光看清了照片上的女人,五官很好,是個很知性很有氣質的女人。

羅本有些失神,許久才對我說道:「我們分手快三年了,現在她也應該結婚了吧!」

「為什麼分的手?」

羅本黯然的笑了笑:「她出生在教師家庭,爸媽都是大學教授,書香門第,我一個玩音樂的,沒有穩定收入,有一天沒一天的活著,不想耽誤她。」

「所以你背著她從北京跑到了蘇州?」

羅本點了點頭,許久才說道:「其實後來她追到了蘇州,我們在一起又生活了半年……」

「那怎麼還分手了?」我有些不解的問道。

「她爸媽找過我,說已經在北京的一所大學幫她安排好了工作,讓我放她回北京。」

「你個小傻逼真就放了?」

羅本點了點頭:「放了,我告訴她我有別的女人了。」

「她能信?」

羅本笑了笑,道:「她肯定不信……」

「那……?」

「我找了個小姐,就在這個屋子裡,當著她的面……」羅本沒有再說下去,臉上依舊帶著笑容,只是這種笑容下我看到的是一顆已經死透了的心。

我重重嘆息說道:「你又何必把事情做這麼絕呢!」

「我不做這麼絕,她不會走的,長痛不如短痛……!」羅本仰起頭一口喝掉了罐中的啤酒,一部分酒液卻順著脖子流進了他的衣襟里。

我沉默,儘管羅本說的輕描淡寫,我卻看到了一份在無奈中撕心裂肺的愛情,我知道羅本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個女人的。

「別說我了,你那個女朋友的照片也拿出來瞧瞧。」羅本也推了推我說道。

我也從錢包的夾層里抽出了簡薇的照片遞給了羅本,其實我們都不太捨得忘記過去,因為太珍貴!

對面投射的光線已經不足,羅本點燃了打火機,借著燃燒的火焰打量著照片里的簡薇。

「你這女朋友漂亮,不是一般的漂亮!」

當聽到漂亮這個字眼,忽然我那女房客的面容又浮現在我的腦海中,但這並不讓我意外,因為在我活過的人生中從來沒有見過比米彩更漂亮的女人,僅僅一瞬間我又回到了現實中,趁著還沒有熄滅的火苗看著照片上簡薇那熟悉又陌生的面龐,心一陣刺痛,我想:要不了多久,她也會和向晨結婚了吧。

羅本將簡薇的照片還給了我,也問道:「你們呢,你們為什麼分手?」

我回憶著,許久說道:「在她去美國後的一年打電話和我提出的分手。」

「她為什麼要和你分手?」羅本追問。

「我不知道,她沒說。」我帶著和羅本剛剛一樣的笑容回道。

「你也沒問?」

我點了點頭,我確實沒有問簡薇為什麼要和我分手,因為我覺得:簡薇如果想說,不需要我問,她會告訴我,也或許我的潛意識裡並不相信我們能走到最後,終究會有分手的一天,而在意料之內的事情,求個結果又能怎樣呢?

「你就不怕你們之間存在些什麼誤會嗎?」羅本提醒我。

我愣了愣說道:「能有什麼誤會?……愛情也就是一陣過眼雲煙,不聊這個了!去把吉他拿來,咱倆來一首,忘了那些亂七八糟的!」

羅本從屋內取來了吉他,試了一下音問我:「用你的key(調)還是我的key?」

「隨便。」

羅本撥動吉他弦,一段旋律飄蕩在夜晚的空中,是李宗盛的《愛的代價》。

「……走吧,走吧,人總要學著自己長大.走吧,走吧,人生難免經歷苦痛掙扎,走吧,走吧,為自己的心找一個家.也曾傷心流淚,也曾黯然心碎,這是愛的代價.也許我偶爾還是會想她,偶爾難免會惦記著她.就當他是個老朋友啊,也讓我心疼,也讓我牽掛.只是我心中不再有火花,讓往事都隨風去吧……」

歌聲從我們的嘴裡飄蕩出去,充滿滄桑,可我並沒有弄懂愛的代價是否僅僅是傷心流淚和黯然心碎,但知道:成長的代價卻是那些已經在歲月的流淌中逝去的愛情。

在這個該看破的深夜,我終究還是為自己逝去的愛情遺憾,為羅本和那個不知姓名的北京姑娘遺憾!

……

次日一早,我便搭上了往義烏方向去的火車,到了義烏後,還得轉車去橫店,我知道,我該為自己做些什麼了,如果這次樂瑤能夠答應回來幫GUCCI拍攝開業的宣傳海報,我的事業將會迎來人生中的第一次進步。

晉升成為企劃文案組的組長,我的月薪也將過萬,或許生活能隨之穩定下來。

坐在南去的火車上我第一次對自己說:「努力吧,昭陽!……不要再讓任何人看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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