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銀月飛舟起航,將援軍送抵黑石聯盟等一個又一個大綠洲時,遠在昏黃廢墟大域內,一道身影正風馳電掣地在濃濃灰霧間穿行,留下一連串還未散盡的殘影。

昏黃廢墟就如同詭界絕大多數大域一樣,大地是死寂的,天空是昏沉中,灰霧如浪潮一樣翻湧著,構成了這幅千年也不會有絲毫變化的景象。

但亦有不同之處。

當提燈一類道具的光芒推開濃濃灰霧時,覺醒者便能隱約望見,天邊傾斜著照落下來的橘黃光芒,正如黃昏日落之時。這種日落之景在此地同樣是千年不變,好似背景牆一樣牢牢地粘在了天邊。

灰霧之下的大地,則散布著難以計數的、風乾了千年萬年的殘垣斷壁。

偶爾還可見數十米高的粗壯斷柱,或塌陷了的宮殿穹頂一角,似乎很久很久眼前,這裡正屹立著一個古老又強大的文明。

然而,生活在這一大域的綠洲人卻明白,古老又強大的文明多半只是傳說。他們這片大域看著滿地建築殘垣,可偏偏又挖掘不出多少遺蹟,年年有人乘興淘金,敗興歸去。

至於這些建築,為何能歷經千年萬年,乃至更久遠的時間仍舊存在,這在昏黃廢墟大域也是一個謎團。

雲笈是不清楚的,她也從不考慮這些,就像水從高處流往低處、灰霧必然存在等等常理一樣。

她只是目光微瞥過四周,又操縱水流包裹住自己的身軀,整個人化作一道淺藍流光飛馳。

她身上穿著甲冑和戰裙,長發利落地紮起,中指上佩戴了一枚,正彌散開醒目湛藍色光華的戒指。

——流明之戒。

這是一件比明光提燈、明光之戒更強效的驅霧詭器。

是她出發前,希蒂娜鎮守送給她的。

持有流明之戒,雲笈擁有數百米遠的驅霧範圍,她又是隻身上路,正常速度趕路她甚至不會遭遇多少強大詭邪襲擊。

隻身,她太迫切了,她本來需要花一兩個月才能走完這段路,現在,硬生生地給壓縮至短短几天。

「受了一點傷,影響不大。」

「快了,就快到了。」

她的身影飛馳而出,往往在流明之戒還沒徹底驅開眼前的灰霧,她整個身軀就撞入到灰霧中去。

茫茫灰霧撩過她的臉頰,於眼前一層一層剝開。

雲笈便是趕路,不斷趕路,甩開或擊斃攔路的詭邪。不知道過了多久,眼前的灰霧漸漸稀疏了,雲笈眼眸中閃過縷縷金色光華,凝神望向遠端。

灰霧之中,宏大的綠洲露出了一點邊角,可見蒼翠綠意,然而還有更多的,踐踏著這些綠意的灰黑色巨影。

轟隆隆——

銘刻了萬木生須防禦儀軌的城牆,已經被天災詭邪連續撞開來一截巨大豁口,長約二三百米。

自這截缺口處,灰色的浪潮源源不斷地湧入。

在其後,是一棟棟綠頂白牆式建築,還能望見不少高達數十上百米的粗壯樹木,一些建築正是依樹而建。

這些建築的根須,也如同地龍一樣交錯纏繞,且具備極強的硬度、韌性。靜夜之庭的強者們便藉助這些建築和樹木根須,構築起一道又一道防線。

只是,銘刻了史詩級儀軌的城牆都被攻破,這些小小防線又怎麼可能阻攔得了變異加強的詭邪浪潮。

一隻六星天災級詭邪『天目肉山』,正處在浪潮的最前沿。

這隻天災詭邪高三四百米,正如其名,是一個移動的肉山,仿佛由無數碎肉堆積而成一樣,在碎肉和碎肉的間隙間,還睜開了一隻隻眼珠,轉動著盯向四周。

森然可怖。

它身上亦有無數坑坑窪窪的傷口,只是,正生長出無數肉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著。

這速度儘管不及燃火綠洲外那麼誇張,也仍是極快,快到靜夜之庭強者們絕望的地步。

「天目肉山本來生命力就非常頑強,如今恢復速度這麼快,我們……我們根本沒有機會將其殺死!」

「如果雲笈公主她們還在就好了!」

就在剛剛,靜夜之庭三位六覺和數名五覺聯手,以雷霆之勢轟殺了其中一隻天災級詭邪。只是,剩下的這隻天目肉山,無論如何也殺不死了,他們的爆發傷害不夠!

不僅如此,由於天目肉山頂在前頭,碾碎了一道又一道防線,導致更多的詭邪沖入綠洲並四散而來。

如今,整個綠洲內四處烽火,詭邪越來越多,而靜夜之庭強者們相繼負傷。

天平已經完全沉了下來,而他們沒有退路,走入了絕境。

「喂喂,我說你們這種無畏的堅持,意義又在哪裡呢?」

「只要你們開口,我們落日王國隨時都能將你們從水火之中拯救出來,今後我們兩家還是親朋,有何不好?」

在一眾焦急、低沉、絕望的戰士中,有著一道格格不入的身影。他張開一對紅色的能量羽翼,懸在數百米高的空中俯瞰著四周,嘴角已然上揚,面帶笑意。

似乎就如他所說,開口求援、聯姻,再付出一些代價換來落日王國的支援,這沒什麼不可以。

畢竟,等綠洲被毀滅,就什麼都沒有了。

「大長老……」

有不少戰士面露動搖之色,望向那道正頂在最前列,對抗著天目肉山的身影。

這是一位老者,鬚髮皆白,拄著一根根須螺旋纏繞的權杖。他的手掌死死攥住權杖,青筋都像一條青蟲一樣地凸起,那張包含滄桑的臉上,也再無法遏止怒意。

其他人不明白,他這個親歷過須夜之鄉時代,知曉許多隱秘的老傢伙,又怎會不明白?!

落日王國早發現了他們藏有大秘密,所謂聯姻,不過是吞併他們靜夜之庭的手段罷了,為了獲得他們自上一個時代遺留至今的巨額財富!

落日王國早就覷覦他們了!

他們明明可以搶的!

至於為什麼不搶,大長老也心如明鏡——為了名聲,沒有緣由吞併一個大綠洲勢力,將有損落日王國在超級綠洲圈子內的名望。

可也僅僅是有損罷了。

其它外域霸主或許看不慣,卻絕不可能替他們出頭。

大長老嘆息、憤怒。

他們須夜之鄉即便直面邪神陣營,都能逃出一線生機,卻要栽在同為人類的落日王國手裡。

可他即便再憤怒,心中也漸漸生出無力之感。

他們……沒得選擇。

望著逐漸往前推移,開始在綠洲中肆虐開來的詭邪浪潮,大長老皺巴巴的麵皮一變再變,他最終黯然長嘆,看向了來自落日王國的使者,好似散盡渾身力氣一樣地張開了嘴巴。

「大長老……」

有聲音自天際盡頭傳來,大長老木然抬頭往遠處望去,望見了身披甲冑的熟悉身姿,他渾濁的眼瞳中乍現出縷縷光芒,晦暗的神色再次生出些許明媚。

是雲笈丫頭!

望見雲笈身影的,除了大長老外還有許許多多靜夜之庭的強者,他們面露激動之色。

「雲笈公主回來了!」

「他們竟然穿過了間域之地,也就是說……」

他們靜夜之庭總共才六名六覺,然而有三位被困在外,這也是他們抵禦詭邪浪潮非常艱難的原因之一。

現在,雲笈公主等人回歸,他們希望就有了。

哪怕壓力依然巨大,卻有了抵擋下來的可能。

同樣望見這一幕的落日王國使者,眉頭擰起,掛在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

「不過,縱使多了幾名強者,靜夜之庭想消弭這次災難也沒那麼容易,何況,他們的城牆已經大面積破損。」

想著,使者臉上又泛起譏諷的笑容。

他目光盯著雲笈,準備打量這名年輕六覺的實力。

雲笈出手了!

天空似乎更陰沉了些,雲霧匯聚而來,眨眼間便化作縈繞著她流淌的溪流。碧藍水流嘩啦啦地奔涌,轉過一圈體積便暴漲數倍,眨眼之間,竟是有一條濤濤江河自天穹之上傾瀉而下。

就仿佛天空裂開了百米長的巨口,口袋的另一端連接著大海。

水浪源源不斷湧出,猛地墜擊大地又往四周散開。洶湧的洪水很快就將那些體型不大的詭邪沖走,也迅速漫過那些巨影的腰部、頭部,直至完全蓋過。就連天災詭邪天目肉山,滔天巨浪都將其給浸沒掉大半,僅餘一個山尖尖還裸露在水面。

水浪仍在湧出,往四周擴散,形成百米兩百米高的巨浪,吞沒所過之處的一切。

這時,高空裂開的巨口終於合攏,碧浪不再湧出。

立於天之上的雲笈,整個身軀微微下蹲,兩手虛按,仿佛按在海面上,緊接著兩手以順時針方向撥弄起來,就仿佛將整片汪洋當作麵餅揉捏一樣。

「轉!」

霎時,還在往外擴散的海浪,方向開始改變,漸漸地形成了一個巨大漩渦,絞殺著裹挾在其中的一隻只詭邪。

碧浪漩渦不斷收縮,如將麵糰拉伸形成粗壯的麵條。

漩渦便化作了海龍捲!

海龍捲擠壓、切割、絞殺著那些黑影,最終將這些殘肢裹挾至遠端,重重落下。

轟隆——!

大地都巨震了一下,雲笈操控著水浪往外涌去,再一看城牆內側,便只剩下淺淺的水窪,詭邪在她這一擊下,也百不剩一。便只剩外圍,她擔心波及他人而沒覆蓋到的一些,以及最中心,那座巨大的肉山。

肉山身上也滿是絞殺留下的傷口,只是不致命,幾個呼吸間就恢復了大半。

雲笈一瞅,又是雙手一拍,水浪激射而出。

這一次,她激出來的不是滔天巨浪,而是鋒利、側面光潔如鏡的水刃激流。她控制著這柄數百米長的水刃,朝天目肉山重重斬落。

緊接著,她凝聚出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刀刀不絕。這些本該耗盡一切力量,只在搏命時才敢使出的巨大水刃激流,她此時揮著無比輕鬆,就像常規的、普通的攻擊一樣。

她轟落下十數巨刃,直至天目肉山徹底斃命,再也恢復不能才收了手。

這便是神話之威。

雲笈也很感概,她自詡自己在神話中是最弱的一檔,才晉級又沒什麼手段,天賦也弱於常人,可依然要超出六覺時期的自己十數倍、數十倍。

再看向四周,人們仿佛見了鬼一樣。

「你你你……你是神話?!」

落日使者蹬蹬蹬倒飛數步,艱澀地咽了咽口唾沫,眼瞳里儘是不敢置信。

神話覺醒是何等地不易,一百名六覺碰運氣覺醒,都難有一人晉級神話。何況,使者沒記錯的話,雲笈公主僅僅是一名年輕六覺,在同階中都算不上強者,天賦普通、積累有限,她怎麼就突然神話了?

這不神秘!

他心中瘋狂吶喊。

靜夜之庭的大長老等人,又何嘗不是。

但他們畢竟是從地獄直升天堂,是幸福的轉變。大長老先回了神,他壓下心頭的驚駭和困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落日使者請離。

等到戰鬥徹底結束,大長老才張了張嘴,帶著四分震驚、三分困惑、三分緊張的語調問,

「雲笈丫頭,你……你真的神話了?」

「大長老爺爺,我確實神話了。」

她將自己經歷,撿能說的大致一說。

前面便是三叔神話覺醒失敗,於絕望之際,她得到了一位偉大存在的垂青。這是回程前,希蒂娜鎮守的交代,讓她暫時不跟燃火商會有直接聯繫。

當然,雲笈也清楚,自己並不隸屬於燃火商會,而是,直屬於更高位的組織——薪火。

偉大的、崇高的、神秘的、遍及詭界的古老組織。

雖然去掉了一些內容,可她覺得這麼說完全沒錯,她的確是得到偉大導師的垂青,不然,她又怎麼能在絕望之際重獲新生呢?

想到這裡,雲笈萌生出一個想法,越想越覺得她應該這麼做。

「我決定在我們靜夜之庭,建立這位偉大存在的信仰。」

「建立……信仰?」

幾位長老對視了一眼。

須夜之鄉是有信仰的,信仰一尊偉大而古老的存在「萬須之主」,但,那是當年了,如今他們靜夜之庭可沒有信仰,也不想有。

三長老開口,「雲笈丫頭,信仰這件事得慎重考慮啊。」

二長老也道,「當年那位古老存在拋棄了我們,我們就明白,人類得靠自己。」

雲笈搖搖頭。

「但這一次,我能夠晉升神話,能夠迅速趕回綠洲,全靠那位存在的垂青。若沒有他老人家,也就沒有現在的我,甚至可能綠洲也……」

「古老存在之間,也截然不同!」

她非常堅定。

她只是小輩,但她更是一位尊貴的神話。在靜夜之庭這樣的大綠洲,神話就是天,是地,是一切。

最終,大長老站在她這邊,拍板決定。

信!

讓大長老有些意外的是,等信仰神像鑄造出來,他才發現,這尊神像既沒有醒目的特徵、特殊的符號,最重要的是,竟然連尊名都沒有銘刻!

「祂是崇高且隱秘的。」

「信仰,只是我所能做的,一件非常微不足道的事情。」

站在這尊穿著白袍,面目模糊,甚至連性別都難以判別的神像前,雲笈雙腿併攏緩緩跪下,她閉上了雙眼做祈禱狀。

儘管面目模糊,儘管尊名不能刻上,可並不妨礙她以儀軌建立指向穩定的信仰通道。

即便這麼做,她還是覺得自己力量來得太輕易。

讚美導師大人。

少女祈禱中

方游從修煉中醒來,心頭隱隱約約浮現出,難以描述的玄奇之感。他仿佛聽見了一些微弱的聲音,只是聽不清晰,窮盡他的力量還是聽不清。

「幻聽?囈語?」

「可不對啊,我的污染程度還是0%呢。」

「而且囈語容易使人煩躁,這些隱隱約約的聲音不會,若我不想聽似乎還可以……」

他念頭一動,便將聲音屏蔽,再一打開,便有悠悠的聲音自空冥傳來。

他可以隨心意開關,但還是聽不清那些聲音。

這是……

在腦海中搜索了一番,方游找到了對應的信息。

「信仰,這是有信徒正在祈禱,而祈禱的對象便是……我?」

我一個藍星青年,怎麼就變成信仰神靈了呢?

在隱殺閣饋贈的資料中,有一些類似的描述,方游調出來翻了翻,便大抵明白。

信仰是一種神靈修行體系,且如今依舊存在。有許多超級綠洲暗中供奉古老存在,他們給古老存在提供的,便是資源和信仰。

只是時代變了,如今是神秘時代。

跟擁有種種缺陷的信仰體系相比,神秘體系更包容一切,具備的偉力更多。

「當然,肯定仍有強者嘗試走信仰之路,只是這條路突破也不容易,弱點明顯,還容易被邪神陣營盯上,故而超級綠洲也多是暗中供奉。」

「最需要信仰之力的,恐怕還是那些自沉睡中甦醒,急需恢復的古老存在。」

往雲笈那兒瞅了眼,方游便明白了怎麼回事。

他哭笑不得。

他方導師還是個二十幾歲的小青年,可不是那些存在了億萬年的古老存在,他不需要什麼信仰之力啊。

「畢竟是雲笈一片好心,也不會損傷到她什麼,就由著她去吧。」

注視著祈禱中的女孩,方游摸了摸下巴,尋思著這也是一種新奇的體驗,哪怕沒什麼用。

誒等等,也未必沒用。

眼前仿佛閃過一道雷霆,照亮了昏沉的暗。方游神念外放,遠觀萬家燈火,他進入到『信念收集』的狀態。

在這一狀態中,他能夠望見無數或強或弱的信念、情緒。強的宛如一團烈火熊熊燃燒,弱的只是風中殘燭,似隨時都會熄滅。

而在他的操縱下,這些信念便化作點點星火,如一盞盞孔明燈飄起,於夜空中匯聚形成一道道璀璨星河。

這些都是基操了。

但此時,除開這些如同孔明燈一樣的信念星火外,他又望見了一團團明媚的乳白色光團。

跟信念星火相比,這些光團數量極少,但要碩大得多,它們自遙遠的彼端飄來,匯聚於方游周身。

他取其一二嘗試。剎那,乳白色光團便在掌心燃燒,化作了澎湃的薪柴信念之力,灌入他的體內,增幅他的肉身。

「竟然有肉眼可見的增幅,而這僅僅是幾團信仰之光。」

「顯然,跟大多數人脆弱又駁雜的信念相比,這些純凈信仰能夠燃燒出更旺盛璀璨的火焰。」

「而且……」

信念之光只能即取即用,在藍星本土還好,方游可以輕鬆匯聚全球信念。可一旦離開藍星就抓瞎了,他最多只能匯聚有著契約聯繫的命運使徒、次級使徒之信念。

信仰之光,不僅如次級使徒之信念,遠在外域彼端也能匯聚,它還可以儲存!

這些匯聚在他周身的信仰力量,並不會跟信念之光一樣消散。

久而久之,便能積累出磅礴的信仰之力!

「看樣子這波,是我方導師史詩級增強了。」

「不過信仰之力終究是外物,還是踏踏實實走好神秘之途,登上高位,才有資格同邪神陣營較量一二。」

又瞄了一眼自彼端飄來的信仰之光,方游心情愉悅。

靜夜之庭,雲笈結束了今日份的少女祈禱,心情也愉快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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