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處極為破舊的公寓樓,陸銘見到了這位大人物。

北關市政管理委員會委員,也就是北關七位巨頭之一的高照清。

他年紀很大了,補丁摞補丁的布袍裹著他瘦小枯乾的身體,躺在躺椅上,旁邊放著個拐杖,他一直閉著眼,說話都含糊不清,好像話里有口痰一樣。

而坐在躺椅旁側的,是名穿著深藍旗袍的清秀婦人,不時為他撫胸口順氣,同時也是他的翻譯。

孟德柱稱呼婦人為「九嫂」,對她很是尊重。

便是圈子裡小聚會,陸銘隱隱聽個話音,知道這孟德柱屬於「清派」,也知道了高照清這個人,但是,他們幾個人從來不談論這位清老人的事情,諱莫如深的樣子,對其餘六位巨頭同樣如此,就好像怕隔牆有耳,說的話,會傳到他們耳朵里一般。

卻不想,清老人住的地方這般簡陋,破舊的四層公寓樓怕也得有四五十年歷史了,樓道里極為昏暗,根本沒有樓道燈,看起來,這個公寓樓,應該是附近國立小學的舊家屬樓來著。

這位清派掌舵人,家裡也很清貧,根本沒什麼像樣的家私,今天悶熱,便是那風扇都殘破不堪,有個扇葉有缺口,吹出來的風都帶著熱氣。

剛剛還在空調大別墅里,突然換到這麼個環境,身體還真有些不適。

「三叔說,你的專利搞得都不錯,等年底收益,總數怕要過百萬了吧?」

在高照清嗓子含含糊糊說了一通後,九嫂翻譯,看著陸銘的眼神,也猛然一亮,綻放出詫異,自是想不到,這年輕人如此厲害。

旁側很是恭謹姿態坐著的孟德柱,同樣震驚的看向陸銘。

陸銘心裡微微一凜,雖然知道,這樣的大佬,要查自己公司底細,自然是清清楚楚。

而最近這段時間,又有幾家汽業,和華夏科技簽訂了專利授權協議。

這些帳目往來,對這位清老人來說,幾乎就是透明的。

畢竟,自己在東海無根無基,算是白手起家,現階段想隱匿自己的財產不被清老人這樣的人物查到,那根本不可能。

不過,自己也確實要想辦法隱藏自己牌桌上的牌了,被人一眼看到底的人,在任何棋牌博弈遊戲里,也只能是棋子。

清老人嘴裡又含糊了幾句。

九嫂道:「三叔說,你以後可以在寶銀銀行開戶,帳目從那裡走,更安全一些!」

陸銘點點頭:「謝謝清佬!我知道了!」寶銀銀行是私立,不似帝國銀行,誰都能來查查帳目,而很明顯,現今自己將資金往來的帳戶主要放進寶銀銀行的話,等於屏蔽了其他人對自己的探查,僅僅對這位清老人完全不設防了。

其實話說回來,現今清老人這種級別的,應該還沒幾個能真正注意到自己更要查自己個底調的,不知道,清老人怎麼就對自己感興趣了。

清老人又含糊說了幾句什麼,九嫂道:「三叔說,文華很是誇讚了你,三叔看你也不錯!」

文華?陸銘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是李倌,而能直接稱呼李倌乳名的,怕這個世界上也沒幾個,畢竟,要身份夠,年齡也到位。

隨之心下一凜,從清老人第一句話,好像自己想什麼,他就清清楚楚,然後,給自己解釋明白。

這些能管理一個城市的權力核心人物,雖說都不是等閒人物,但像清老人這般可怕的,應該也沒幾個。

清老人又含糊說了幾句,九嫂繼續道:「三叔還說,庭下協議保密原則,很好;和劉翰眀的官司,也很好。」

陸銘心下苦笑,只能聽著。

「東瀛鬼的案子,也是你找到的證據?和文先生合作,找到的血漬?」

九嫂說著話,眼中也是異彩連連,雖然不知道「文先生」是誰,但被清佬稱呼一聲「文先生」的,想來,那地位也崇高的很。

「僥倖罷了!」陸銘笑笑,已經放棄了抵抗,算了,人家這種人物,現在要摸自己的底,真是一查一個準。

「年輕人,很謙虛,不錯。」清老人這話,雖然聲音虛弱,但陸銘都能聽得明白。

九嫂也怔了下,老人很少會清晰吐字,那要費很大力氣,但這話,顯然是想親口說的,也令這年輕人聽到這句勉勵。

「您過獎了!」陸銘微微前傾,聲音不大,直接對老人說的,這也是他第一次和老人直接對話。

老人沉默了,過了好半天,含含糊糊說了幾句。

九嫂猶豫著,小聲說:「三叔說,他老了,這次議員換屆,他也只能退下來了。」

旁邊,孟德柱臉上露出沮喪的表情。

陸銘注意到了,知道他為什麼沮喪。

自己第一次和他見面,他當時正希望劉老財、溫涼玉等多出資金,他想進入七人管理委員會。

想來也是因為這次換屆,清派的領袖要從七人堂退出來,清派自然希望能有人頂上去。

這令孟德柱產生了他不該有的奢望,但劉老財也好,溫涼玉也好,都知道論資歷論人望,他根本不可能進得去七人堂,是以,雖然都滿口答應,但都是口惠而實不至。

清派,可以看做一個政治聯盟,北關議會57名議員中,有11人屬於清派。

其主體,是東海大公黨北關分部,11人里,包括清老人在內,有7人是大公黨成員,其餘4人,有無黨派的獨立議員,但政見依附於清派,也有孟德柱這種小黨派的領袖,如孟德柱,領導的小黨派叫「教育者聯盟」,主要吸納的成員就是教員,算是大公黨的同盟小黨派。

陸銘胡亂琢磨著,那邊老人又含糊說了幾句,九嫂道:「三叔問你,可知道,何謂大公?」

陸銘呆了呆,其實對這個世界的這些黨啊派啊,陸銘也就是聽個名兒,沒怎麼認真研究過,此時略一琢磨,「我認為,大公,就是為天下人謀福利,破除族群壁壘,全心全意,為全天下百姓做事,為公民們服務!為人民服務!實現天下大同!」這些從小的教育,簡直張嘴就來。

這裡的人民,陸銘用的詞彙,就是比公民這種客觀稱謂更親切,比百姓大眾又更平等的字詞組合,大體上,和人民在前世漢語詞彙中的意義差不多。

但大概,這個世界上,自己是第一次創造這詞彙的。

那邊老頭好像愣了下,突然拍了拍躺椅,九嫂嚇一跳,忙攙扶他起身,小聲勸著:「三叔,為什麼要起來啊?您躺著就好了!」

清老人雙眼睜開,打量陸銘,渾濁的眼神有那麼一刻,變得深邃無比,令人不敢逼視。

「人民……,這個詞,用的好!好……咳……」

想說什麼,清老人卻突然咳嗽起來。

「三叔,您別激動!「九嫂又嚇一跳,忙在旁勸,輕輕拍打老人後背,更嗔怪的瞪了陸銘一眼。

孟德柱早就目瞪口呆,清佬現在就是召集其餘十名議員一起開會,也通常都是由九嫂代他表達自己意願,哪裡會這般激動的坐起來和人對話了?

打量著陸銘,清老人緩緩點頭,終於還是嘆口氣,好像倦了,在九嫂幫忙下,慢慢躺了回去,但大概太激動了,又突然翻身,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九嫂忙端起旁邊瓷碗,裡面不知道是什麼藥水,用湯匙喂他小小嘗了一口。

又過了好一會兒,清老人喘息漸漸平緩,嘴裡含糊的說了幾句。

九嫂愣了下,對陸銘道:「三叔說,陸律師,如果老頭子我邀請你加入大公黨,你願意不願意,讓我成為你的介紹人?」

陸銘同樣一呆,而且能感覺到,大概,清老人現在的話,和清老人原本要見自己的意圖,有些不同。

略一琢磨,陸銘說:「清佬,不瞞您說,我對貴黨沒有任何了解,所以,我還是要考慮一下,因為,我現在,還沒認真想過從政這方面的事宜。」

九嫂和孟德柱都呆住,清佬作為大公黨入黨引路人,這是多大的榮耀?別人求都求不來,這傢伙,反而不肯痛痛快快答應。

孟德柱在旁連連對陸銘使眼色,陸銘只當看不到。

「好,好,年輕人,夠穩重,有前途!」清佬笑了兩聲,漸漸,沒了聲息,好像,睡著了。

「兩位,不好意思,清佬睡了,我送兩位!」九嫂起身。

陸銘和孟德柱,也便都站起來。

在狹窄陰暗的樓梯拐角,看孟德柱走前面沒注意,陸銘打開公文包,看了看支票本,又看了看旁側幾張紅色鈔票,本來想拿支票本,但想了想,將紅色鈔票一把拿出來,大概四五張,隨身帶的所有零花錢,一股腦抓著,塞到了九嫂手裡,也就是一共四五百元的樣子。

九嫂怔了下,但看了眼走在最前面的孟德柱,伸手,自自然然將這些錢塞進了口袋。

陸銘心裡不由嘆了口氣,慢慢下樓。

九嫂送到樓門口,揮手道別時,對陸銘和孟德柱的態度,也沒什麼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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