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老實人,至少是表面上的老實人!」這是岳陽對郭靜賢的第一個印象,不過對於任何新來的人例行的敲打還是必要的。

「你說的事情本侯已然知曉。本侯也跟你透個底,現在本侯的手頭確實連一艘打漁的漁船都沒有,但這並不是你不聽從命令的理由!」說到這裡,岳陽的語氣開始變得嚴厲起來:「既然你已經是本侯的麾下,那本侯對你下達的任何一道命令你都要認真執行,否則本侯要你何用?軍人就是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你明白嗎?」說到這裡時,岳陽已經是疾聲厲色了。

看到岳陽凌厲的眼神和不容置疑的神色,郭靜賢打了個寒顫。剛才他確實是有一種優越的心裡,畢竟武清親自把他從家裡請來,剛才岳陽的話語裡又表達出了對他的欣賞,這讓有一種組建水師捨我其誰的想法,因此在跟岳陽說話時也情不自禁的帶上了一絲隨意和優越感,現在別岳陽這麼一敲打,他這才想起來自己或許是一名精通水戰的水師將領,有著許多人沒有的才能,但這種才能並不是唯一的,大明會水戰的人他並不是唯一的一個,如果岳陽真的狠下心來找人的話,只要他願意花時間,他完全可以找出一大串的人來頂替自己。

一想到這裡,郭靜賢原本有些躁動的心就如同被一盆冷水當頭淋下一般,把他整個人都澆醒了,醒悟過來的他趕緊站直了身子低頭道:「是,卑職明白!」

「唔,這就好!」岳陽點點頭:「我現在只送你一句話。寧願人等船也不能讓船等人,我不希望當我們的戰船造好後卻出現無人可用的下場,你明白嗎?」

郭靜賢打了個激靈,趕緊大聲答應下來:「是,卑職明白!」

威海衛是一個臨海的地方。按理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裡的捕魚業應該十分發達,但其實並非如此,禁海令的頒布雖然對於那些海商們只能算是一張廢紙,但對於那些貧窮的漁民來說卻是地地道道的一根要命的絞索了。那些基層的差役和胥吏對於被抓到的漁民的懲處是非常嚴厲的。動則戴鐐遊街發配充軍,因此漁民們想要捕魚只有晚上偷偷的出海。然後在天亮之前趕緊回來,因此風險非常之大。由於漁民的生活是如此之艱難,是以威海衛附近有一句話就叫做好女不嫁漁郎,說的就是漁民生存的艱難。

只是這些天,威海衛一帶的漁民到處都在流傳著一個消息。而就是這個消息讓幾乎所有的漁民都瘋狂起來。

在威海衛東南邊三十里的一個村子裡,一群漢子聚在了一起竊竊私語,「海老大,你聽說了麼?前些日子官府在外頭貼出告示了,說是朝廷解除海禁了,咱們可以出海捕魚啦?」

被稱為海老大的人是一名二十五六歲左右的漢子,不高的他卻長了一身腱子肌,渾身黝黑一看就是經常出海的。只見他嗤笑道:「這怎麼可能?海禁的規矩已經定下了上百年,官府怎麼可能說取消就取消,六癩子你還沒睡醒吧?」

六癩子身材瘦小。由於小時候長了賴痢頭,又在家裡排行老六,所以就被稱為了六癩子,只見他梗著脖子抗聲道:「我騙你幹什麼?這個消息還是去縣城趕集的耿家老大爺告訴大夥的。」

「哦?還有這事?」這下海老大不能淡定了,耿家老大爺可是村子裡唯一念過書的人,平日裡在村子裡威望很高。逢年過節的哪家寫對聯紅白喜事什麼的都得勞煩他,在村子裡的威望很高。說出來的話說那幾乎就是板上釘釘的十拿九穩的。

「那……那是!」六癩子得意的說道:「而且啊,耿大爺還說了不少事呢。現在不少人都到耿大爺家裡去了。」

海老大想了想一把拉住了六癩子道:「走……到耿大爺家裡去。」

當海老大和六癩子跑到耿大爺的土房子子的時候,發現在院子裡已經圍滿了不少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將不大的院子急得滿滿當當的,一頭白髮的耿大爺正在給眾人說事。

「這次官府可是貼了告示了,新來的巡撫大人,忠勇侯岳侯爺可是下了公文了,朝廷下的禁海令從前些日子已經廢除了,咱們這些夜貓子也能在白天光明正大的出海捕魚了!」

「轟……」眾人轟動了起來,不少人都喜笑顏開:「太好了……太好了!這下咱們就不用提著風燈摸黑下網了!這回日子就好過多了。」

一名中年婦女眼圈也紅了起來,「是啊,前年要不是家裡的娃子得了急病,孩子他爹也不會連夜出海捕魚,然後再也沒回來。」

海老大和六癩子對視了一眼,眼中露出了喜色,白天捕魚和晚上捕魚那可是兩種不同的概念,收入也會高得多。

看著喜笑顏開的眾人耿大爺捋了捋鬍鬚笑著說道:「你們先別忙著高興,還有一件事老頭子還沒說呢?」

在人群里擠不進去的六癩子高聲問道:「耿大爺,啥事啊!」

耿大爺頭也不回的說道:「六癩子,就屬你性急,不過這事興許你還真能去試試。」

「耿大爺,您就說罷,到底啥事!」周圍的人也急了,一起催了起來。

看到眾人發急,耿大爺卻顯擺了起來,他慢條斯理的說道:「這事啊我老頭子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好事,官府在允許咱們出海打漁的同時,也貼出了告示說要重組威海衛水師,現在正招人呢,但凡是有一技之長的、會水性且年在十六歲以上三十五一下的都可以去報名。而且官府還說了,只要是能進入水師的每個月的餉銀就是二兩銀子,而且還有兩斗白米,」

和說道官府開海禁不同。當聽到朝廷重建威海衛水師時,周圍的漁民都沉默了,不少人陷入了沉思,站在人群中間的六癩子更是將看向了一旁的海老大。

海老大沉默了一會,默不作聲的轉身走出了人群。六癩子趕緊跟了上去。

六癩子一邊緊跟在海老大後面一邊喊:「海老大……海老大,你去哪啊!」

「回家!」海老大瓮聲瓮氣的說了句。

六癩子追問道:「那剛才耿大爺說了朝廷要重建威海衛水師的事……你……你怎麼了?」

只見海老大停下了腳步,轉過頭看著六癩子,臉上露出一道不耐煩的神情粗聲粗氣的喝道:「朝廷重建水師關我什麼事,你莫要拿這件事煩我。」

六癩子急了,「海哥。你聽我說啊。剛才耿大爺的話你也聽到了吧,朝廷的開出的軍餉可不低啊,每個月二兩銀子和兩斗米呢,光是這兩斗米省著點吃都夠你娘和你兩個弟妹吃一個月了。」

「你莫要問我,我也不知道!」海老大不耐煩的加快了腳步朝著自家的方向走去。

看著海老大的背影。六癩子沉默了,搖了搖頭慢慢的朝著家裡走去。

海老大來到了自家破敗的茅草房前,猶豫了一下推開了房門走進了家門。他剛進院子就看到自己十三歲的妹妹正帶著九歲的弟弟在院子裡往伙房搬柴火,看到自家大哥回來兩個小傢伙趕緊扔下了手中的柴火朝大哥跑了過來抱住了自家大哥的胳膊。

海老大輕嘆了口氣摸了兩個弟妹的小腦袋,就走進了屋子,他還沒進屋就聽到了一陣急促的咳嗽聲從裡面傳了出來。

海老大一掀草簾走進了屋子,借著從角落裡射進來的幾縷陽光可以依稀看見角落裡放著一張床,床上躺著一名個瘦小的人影。此刻正斜靠在角落裡不停的咳嗽著。

海老大見狀趕緊跑了過去將其扶住半是心疼半是埋怨的說道:「娘,不是讓您躺著嗎,怎麼又又起來了?」

床上的人正是海老大的老娘。只見她拍了拍海老大的手說道:「狗子,娘還沒七老八十,也每到動不了的時候,現在能給你們做點就做點吧。現在娘最希望的就是能看到你能早點成家,那樣娘就算是死也有臉見你爹了……咳咳……」話剛說完,海老大的娘就又咳了起來。

平平淡淡的話卻讓海老大這個七尺漢字眼圈立馬紅了起來。看著咳得幾乎喘不過氣來的老娘,他心裡暗暗下了一個決心。等到老人緩過一口氣後他才說道:「娘……今天耿大爺剛從縣城回來。他說在縣衙外看見官府貼出的告示了。告示上說朝廷已經解除海禁了。」

「哦……是嗎?」老婦人一聽立刻精神了許多,拉住了海老大的手說道:「那豈不是說今後咱們可以白天出海打漁了?」

「嗯!」

「好啊……太好了!」老婦人高興道:「如果白天也可以出海打漁的話咱們就可以多打一些魚到縣城去賣了。這樣為娘也不用替你擔心了。」

海老大點點頭,猶豫了一下才說道:「娘……我……我不想打漁了。」

「嗯……你說什麼?」老夫人愣了愣,「狗子,你不打魚了?那你還能幹什麼?」

海老大一咬牙道:「娘……今兒個耿大爺還說了,朝廷新來的巡撫要重建威海衛水師,孩兒想去威海衛當兵!」

「什麼……當兵……絕對不行!」老婦人一聽立刻就坐了起來,瞪著海老大訓斥道:「狗子,你傻了?老一輩早有明訓,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你放著好好的魚不打卻跑去當兵,你到底想幹什麼?」

「娘……您別生氣……我……」一看到自家老娘生了氣,海老大這個七尺的漢子頓時就矮了一頭,趕緊解釋道:「娘,是這樣的。孩兒聽說朝廷此番重建水師待遇可是很優厚的,只要一入選每個月立馬就是二兩銀子的軍餉,對了聽說每個月還有兩斗米呢。」

老婦人氣苦道:「胡扯,你還沒睡醒吧?二兩銀子?還兩斗米,朝廷是讓你去當兵還是請你當大爺啊,地主家都沒那麼舒坦的日子吧?」

「可告示上是這麼說的啊。」海老大不敢頂嘴,只能喃喃的說了這麼一句。

「你啊啊……」老夫人語重心長的說:「你忘了你爹是怎麼死的了?」

海老大垂下了頭低聲道:「記得……他老人家是跟海盜開仗時戰死的。」

「你知道就好。」老夫人眼圈頓時就紅了。「你爹是給朝廷打仗死的,可朝廷除了給咱家幾兩碎銀之外還給了咱們什麼?這些年朝廷給過咱們家一口吃的嗎?你還想走你爹的老路是怎麼著?」

「我……」

看著氣急敗壞的老夫人,海老大啞了,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晚上吃飯的時候海老大一家格外的沉默,老夫人沉默不語。海老大也只是吃著碗里的黑豆默不作聲,一旁的小妹和小弟也感到了氣氛的不同,同樣不敢吭聲。

到了深夜,海老大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聽著隔壁老夫人的房間裡不時傳來的聲音他的心裡更是煩躁,到了深夜兩更時分他終於忍不住爬了起來到隔壁將已經熟睡的妹妹叫醒。

「哥……啥事啊?」睡眼朦朧的小妹一邊揉著眼睛一邊不解的問。

「妹子。哥決定了,要去當兵。」

「啥……哥你要去當……」

「噓……你小聲點!」海大富一把捂住了小妹的嘴巴低聲喝道:「別讓娘聽到!」

「可……可你知道娘是絕對不會讓你去當兵的,你想把娘氣死啊!」小妹使勁扒開了自家老哥的大手急道。

「你當我想啊!」海老大瞪著自家妹子道:「娘的病你也不是不知道,上次大夫也說了,若是再拖下去娘可能就托不到明年了。我要是不當兵怎麼來的銀子給娘看病?」

「這……」小妹也啞了。

「好了,就這樣吧!」海老大不由分說的擺了擺手,「這事就這麼定了,等明日娘問起來你就這麼說,說我最多半年就回來,即便不回來也會託人捎來銀子的。小弟還小,哥不在家裡就全靠你了,你一定要撐住。記住。最多半年哥就會回來的,你能做到嗎?」

看著直盯盯看著自己的海老大,女孩使勁點點頭。眼圈頓時就紅了:「那……好吧,不過哥你一定要快點回來哦。」

海老大臉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伸出大手在女孩頭上撫摸了一下安慰道:「嗯……你在家好好照看娘和小弟……等哥回來了就給你扯幾尺布給你做新衣裳!」

說完,海老大轉身就出了房門,看著消失在門口的背影女孩的眼淚終於沒忍住就這麼掉了下來……

這幾天在海參崴方圓上百里的地界上,同樣的事情正不斷的發生著。海老大不是第一個,同樣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明朝的時候威海衛並沒有得到開發。整個威海衛只有一個威海衛城,而且這個城堡也早已荒廢了十多年了。可是這些日子以來便陸陸續續有工匠來到了這裡開始重新整理這個城堡。修繕城防工事和房舍,更是住進了一個千人的宣大火銃兵和一個炮營。

當包袱里就帶著一件換洗衣服和兩個窩頭風塵僕僕趕到這裡的海老大看到已經變得煥然一新的威海衛城堡時,他被眼前的這一幕給驚呆了。

前年的時候海老大也跟著村子裡的人路過這裡,那是他看到的威海衛城堡完全就是一個已經荒廢的城堡,裡面只有聊聊十多戶不願意搬走的軍戶,可現在卻是人山人海。城外上已經架設起了一門門黑黝黝的火炮,一名名身穿墨綠色軍裝的軍士正手持火銃肅立在城牆上正眺望著遠方。

「這就是威海衛?」

背著兩個小包袱的海老大眼睛立刻就直了,他緊了緊身後的小背包朝著城門口走去,原本海老大以為自己肯定會被守城的官兵攔住交入城費的,可沒曾想守門的官兵竟然還很好說話,盤問了幾句後還給他指了路,最後他順利的進了城。

進了城後,海老大沿著軍士指給他的道路前進,很快就看到在一處空地正有不少人在排隊,幾張桌子擺在當場,海老大不假思索的就跟在了人群的後面。

當兵的過程很簡單,招兵的人問了他姓名、籍貫、年齡之後,又問了幾個尋常問題便遞給了他一面牌子讓他到後面集合了。

就這樣海老大如願以償進了新成立的威海衛水師的時候,遠在上千里之外的福建泉州南安石井鎮上的一座豪宅里,一名三十六七歲的中年男子正看著剛送來的情報沉思,良久這名中年人才抬起了頭露出了他的面目。

只見這名中年人雖然已然已到而立之年,但面容卻甚為白皙,若不是頜下留著一縷鬍鬚縱然是用面目姣好來稱呼他也不為過,而這個人就是這些年在福建、南洋、東洋一帶赫赫有名的海盜頭子鄭芝龍。

鄭芝龍抬起了頭,一縷犀利的目光射向了周圍的人,低聲道:「山東新任巡撫要在山東重建水師了,這事你們都知道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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