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虎山村,是一座座典型的蜀西林盤,依山傍水,蔥鬱的林間掩蓋著一間間土屋,屋前蓄養牲畜,屋後果樹、菜地,自成一個小生態。

落在那些吃飽了撐的來觀光的城裡人眼裡,多少帶著幾分詩文里繪就的田園風光,然後感慨一句,這樣的地方真好,雞犬相聞,安居樂業,真羨慕住這兒的人啊!

順帶有些人還要再吟誦兩句【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之類的。

但若是當時住在其中的村民聽到這些話,就真是恨不得吐他兩口口水了。

對於虎山村的村民們而言,現在這一間間寬敞明亮又乾淨的大房子,才是人該住的!

尤其是,虎山新村那三十多間,霍幹部和村民們一起設計的院子!

質量過硬,布局合理,外觀也漂亮,住在裡面,感覺人都要多活幾歲。

鐵牛一家,作為霍千里的忠實擁護者,在第二期的新村建設開始時就踴躍報名,成功搬進了第二批的院子裡,算是享受到了霍千里遺留下來的最後一項大好處。

不過,那些美好的過去,那些幸福的回憶,伴隨著製藥廠倉庫的那次大火,都已成了過眼雲煙,過去的永遠過去,回憶已只能是回憶。

當鐵牛父子以他們強悍的體魄,迅速地恢復出院,回到家裡,面對著前來問候的鄰居,沒少說霍千里的壞話。

面對著其餘村民的質疑,鐵牛一句人都是會變的,再搭配著他保安隊長的職務被擼掉了這鐵一般的事實,旁人就再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來,只能抱著幾分不認同,閒扯幾句就轉身離去。

他們又不是保安隊長,對他們而言,霍幹部還是以前那個好乾部。

如果霍幹部給不了他們好處,或者再侵犯到了他們的利益,那就再說。

鐵牛父子二人,一下子都沒了活兒干,待在屋裡,多少還有點不適應。

二牛心頭難受,被二牛媽叫上去鎮上買點好吃好喝的。

鐵牛光著膀子,坐在屋檐下的躺椅上,手邊擺著一大缸泡好的茉莉花茶,茶香陣陣,手裡的蒲扇輕搖,一邊驅蚊,一邊扇風。

「鐵牛!」

門口響起一聲招呼,兩個人走了進來,走在後面那位還貼心地關上了院門。

鐵牛坐在椅子上望了一眼,身子都沒起來,「村長來了啊,自己抽板凳(搬凳子)坐嘛!我傷還沒好,就見諒了哈!」

詹寶興哈哈一笑,「我們兩兄弟,還客氣啥子哦!」

他指著一旁的另一個啤酒肚高挺的中年男人,「勒是陳總,不用我多介紹了噻?」

鐵牛扯了扯嘴角,「陳總這樣的大老闆哪個不曉得嘛!食堂是他的,超市是他的,少了他我們虎山村飯都吃不起。」

啤酒肚誇張一笑,「都說鐵牛隊長古板,我看鐵牛隊長會開玩笑得很嘛!」

「莫(別)!」鐵牛蒲扇一擺,「我現在可不是啥子隊長了,陳總還是莫亂喊了。」

詹寶興跟啤酒肚對視一眼,各自緩緩坐下,詹寶興輕聲道:「說起來,霍書記還是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啤酒肚深以為然,「我聽說當初鐵牛隊長,哦不,鐵牛大哥,那是跟著他從零開始的老部下了,他有現在的地位,還不是多虧了像鐵牛隊長這樣的鐵桿支持,他現在是好了,升官發財了,因為一點小事就把當年的支持者一腳踢開,確實太不落教(像話)了,沒得功勞也有苦勞嘛!」

鐵牛閉著眼睛,搖著蒲扇不說話。

啤酒肚又看了詹寶興一眼,繼續道:「鐵牛隊長,我們明人不說暗話。這次來呢,是想請你幫個忙。」

鐵牛蒲扇輕輕地一晃一晃,拍在肚子上,彷佛沒聽見啤酒肚的話。

「這個霍書記來了之後,我們中藥產業園的工作,已經越來越難搞了。尤其是昨天,製藥廠齊廠長直接被抓進去了,我們心頭慌啊!我們這些人來支持政府工作,來帶大家脫貧致富,這生意做得好好的說進班房就進班房,哪個遭得住?」

啤酒肚雖然壓低了聲音,但說著說著竟有了幾分康慨激昂的味道,「鐵牛老哥,你只要幫我這個忙!我們一定會好好回報你的!到時候你想重新當保安隊長,我們想辦法,你想掙錢,我們也帶你入股!要得不?」

鐵牛的手一頓,終於睜開了眼睛,看著一旁的詹寶興,「勒也是你的意思?」

詹寶興臉上一紅,露出幾分遲疑,旋即深吸一口氣,看著鐵牛,「霍幹部已經變了。不是以前那個霍幹部了。」

「放你媽的屁!」鐵牛瞬間暴怒,從躺椅上站起,攝人的壓迫感登時將兩人籠罩,啤酒肚腿一軟,下意識地都想轉身跑掉。

鐵牛憤怒地看著詹寶興,「你日嘛還記不記得以前這個村上是啥子龜兒樣子?住的是啥子房子?走的是啥子路?這是哪個帶給我們的?」

「你還記不記得以前你龜兒子是個啥子德行?頭髮亂得像雞窩,衣服都是要去搶別個賣東西的發的衣服來穿,買個摩托車都攢了好幾年的錢,沒得霍幹部,有你現在的風光?」

「你日嘛一個就讀了初中的土農民彎腳杆,現在可以被這些大老闆喊一聲詹總,還要看你的臉色,是哪個給你的?詹寶興,你要點臉嘛!」

一旁的啤酒肚聽得膽戰心驚,但詹寶興卻一臉平靜,等鐵牛說完了,才冷冷道:「你莫在這兒裝得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你回來之後搞了啥你以為我不曉得嗎?你又對得起你的霍幹部了?」

鐵牛神色一滯,坐回躺椅,鼻孔里噴出兩道粗氣。

詹寶興的語氣也放緩了,「正因為現在日子過得好,我才不想再過回以前的日子。霍幹部以前的好我們念,但不代表現在他搞啥子我們都要無條件支持吧?他做得不對的,我們是不是該反對?鐵牛,當鎮高官的他,和以前當村幹部的他已經不是一回事了。」

他看著鐵牛,「我以為這個道理,你在被下了保安隊長那天就已經懂了。」

鐵牛抿著嘴,端起大茶缸噸噸噸地喝了一大口,似乎還在猶豫。

詹寶興從兜里掏出煙,給啤酒肚發了一支,啤酒肚連忙掏出打火機來幫他點上。

他輕輕一吸,蓬鬆的煙草發出極其輕微的過火聲,然後嘶地一下吸入胸腔,再緩緩呼出,濃濃的煙霧就從口鼻間升騰起來,在這個空間慢慢暈開。

「鐵牛,你跟德哥這幾年跟我一起把村上撐起在,我也不能看到你出事不管。你想一哈,你回來發牢騷罵人的話,我都曉得了,他會不曉得?別個現在那麼大一個官,你這麼說他,你覺得他能不能忍得了?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啊!你之前最大的錯誤就是還把他當五年前的他,你要曉得,人是要變的。」

「再說了,我們又不是想把霍幹部送進去,只是想哈辦法,讓他換個地方去當官,他繼續走他的陽關道,不要來壞了我們虎山村好不容易的大好局面,今後他依然還是我們的好乾部,來了虎山村我們照樣一起喝酒,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鐵牛捏了捏拳頭,然後一咬牙,在自己膝蓋上一砸,「你說嘛,咋個整!」

詹寶興微微一笑,看著一旁如釋重負的啤酒肚,「下面的事,讓陳總跟你細說。」

啤酒肚點了點頭,湊過去,「鐵牛大哥,明天下午,縣裡調查組就會下來,後天上午,應該要在製藥廠開個大會,到時候」

千符鎮鎮委鎮政府,鎮高官辦公室里,霍千里正拿著手機講著,羅主任站在門口,敲門走進。

「嗯,好,我知道了,沒事,別擔心,按計劃來,嗯好,先這樣。」

掛了電話,霍千里看著站在辦公桌對面的羅主任,微微皺眉,「有事?」

羅主任點了點頭,恭敬道:「霍書記,明天下午縣裡的火災事故調查組就要來了,是縣紀委的蔣書記帶隊,我這邊做了一個接待方桉,您看一下?」

霍千里伸手接過,翻了翻,點頭道:「基本沒問題,但是千萬要記得,不得違反八項規定要求。」

羅主任嗯了一聲,「還有一個,後天調查組要去製藥廠現場調研,然後霍書記您又跟製藥廠工人承諾了後天要跟他們說清楚情況,這兩個事情時間上有些衝突啊!」

霍千里嘖了一聲,「也是哈,這調查組要來,我肯定得出面陪同,但是跟製藥廠員工也都說好了。這也是必須要做到的。」

他撓了撓頭,苦笑道:「居然把這頭的事情給忙忘了!」

羅主任跟著想了想,神色一動,「要不就湊到一起?」

「湊到一起?」

「嗯,調查組去現場有多種形式嘛,開集體大會也可以啊,到時候他們想問什麼問題也可以問,霍書記您這邊也正好解決了問題。」

羅主任笑著道:「您剛來這麼點時間,就算反映什麼情況也沒您的事兒啊!呵呵。」

「這個辦法好!」霍千里笑著點了點頭,「那就先這麼辦!你去安排一下會場布置,還有,天這麼熱,要把防暑降溫措施做好。」

羅主任點了點頭,「書記放心,我這就去安排!」

羅主任畢恭畢敬地退出來,在轉身離去的剎那,嘴角露出一絲得逞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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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里,霍千里同樣微微一笑。

原以為三日之約的第一天就將在這樣的表面平靜中悄然過去,沒想到到了晚上,一個電話,卻給了霍千里巨大的驚喜。

「霍書記,招供了!」

電話里,趙飛的聲音帶著強烈的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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