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龍抬頭。

蒼龍七宿再度出現在蒼穹之上,萬物生髮。

廣武城裡的各行各業早已經恢復了原本有條不紊的狀態,年節掏空了不少人的腰包,也讓他們養足了精神,就連各傢伙計,吆喝起客人的嗓門也越發洪亮,盼著能賺些賞錢。

迎客來的趙小二吆喝了一天,回身喝了口水潤下嗓子,心裡琢磨著什麼時候才能休息一下。

年節身上養了些膘,現在才做了一天便疲乏地厲害。

實在是不想乾了。

借點本錢,做點小買賣也好過低三下四的賠笑……

想是這樣想著,再一回頭看著一道身影,眼前一亮,方才所想直接扔到腦後,又滿臉熱情地湊上前去,高聲叫道:

「這位少俠,這位少俠。」

「咱們迎客來開年大慶,打尖兒住店,只用著七成價錢,最為划算不過,若是點菜,米飯不收銀錢,您看這天色已晚,不如休息休息?」

那身影停住,思考了下,似乎決定了什麼,轉過身來,道:

「那便有勞小二哥,告知一下馬廄在何處?」

小二愣了下,臉上浮現出習慣性的笑容,陪笑道:

「這種事情,怎麼能勞煩尊客,還請進裡面,這事情交給小的……」

說著便要伸手去接那韁繩,便在此時,那馬回身看了他一眼,小二身子剎那便僵硬在了原地,而在此時,那位少年輕輕在他肩膀拍了拍,眉目乾淨,溫和道:

「謝過好意。」

「可你看我這馬性子凶……」

一絲溫熱之感從少年手中浮現,化開了那冰冷僵硬之感,讓趙小二打個哆嗦,退了一步,偏開頭不敢看那馬,乾笑著指出了馬廄方向,那少年頷首道謝之後,牽著青驄馬朝著馬廄走去。

小二在後面扶著門柱,腿肚子還有些發軟。

娘嘞,好兇的馬!

咽了口唾沫,腦海中那雙冰冷的金色豎瞳讓他心臟一陣打顫。

這活兒,果然還是不幹了吧……

門內傳來熟客叫喚:

「小二,上酒!」

趙小二臉上瞬間浮現熟悉笑容,高聲叫道:

「好嘞!」

片刻之後,跑堂的夥計看著一位儒衣少年坐在了空桌子上,便主動過去招呼,笑道:

「這位……」

夥計視線落在少年旁邊琴盒上,想要叫聲公子,可少年佩劍,似乎應該叫少俠。

遲疑了一瞬,便乾脆笑著招呼道:

「這位客官,不知打尖兒還是住店?」

「煩勞店家,住店。」

夥計拎起茶壺,先用滾水燙了一遍茶盞,方才倒茶進去,一邊倒茶,一邊熟稔地介紹道:「客官可巧,咱們這兒還有幾間上房還在,不知客官喜歡什麼位置……」

王安風臉上浮現些許抱歉之色,道:

「尋常客房便好。」

夥計神色微微一怔,便又笑著答應,如常般高聲吆喝道:

「客房一間備好!」

那邊有人答應下來,方才回身,看著王安風道:

「客官還要不要吃些什麼東西?咱們這裡還有今日剛殺的羊羔肉,滋味鮮美,河還沒能解凍,吃魚的話只有魚乾下飯了……」

「……煩勞,上一份醋溜白菜。」

「…………」

片刻後,王安風就著素菜吃飽了大米飯,抱著琴盒跟著夥計進了客房,那夥計熱情依舊,說好時候送過來洗漱溫水,出來時候帶上了門,面上笑容才微微收斂,便要去招呼其他客人。

才走兩步,耳畔傳來斯文的聲音。

「李家三郎。」

夥計聞言看過去,見一個面目清癯的中年人,正含笑看他,後者臉上浮現喜意,徑直走了過去,一邊拿白布擦著桌子,一邊露出了笑容,招呼道:

「六爺怎麼來了?」

「好些日子沒見了,今兒個還是老樣子?」

那中年人點了點頭,復又隨意和這夥計攀談,說了幾句正月里的事情,話鋒一轉,調笑道:

「我看剛剛那少年家境似乎頗豐,當是賺了些打賞罷……」

「不請某喝上一小杯?」

說到這裡,夥計臉上笑容一跨,頗有兩分埋怨道:

「啊呀,您可甭提了。」

「看那少年衣裳古琴,各個兒都是值錢物件,可人卻摳摳搜搜的。」

「不要說是什麼打賞,也不提什麼客房。咱就說菜,只點了個十幾文的醋溜白菜,就著吃了五大碗米飯,一點兒沒剩下。

說著搖了搖頭,咂舌道:

「說實在話,小子在這兒乾了幾年,就沒見過這麼能吃的。」

「也不對,那些練武的大爺們,吃的更多,可個個不都是大魚大肉進補,誰吃白米飯啊不是……」

夥計埋怨了好一會兒,到後頭廚子喊他才止住,回去去拿菜,中年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手掌握著溫熱的茶盞,溫和的視線落在了客房,游梭片刻,輕笑一聲,將茶飲下。

溫熱的茶水如同入了套子的蛇,在嘴中掙扎激盪了下,順喉而下。

王安風坐在客房床上,按了按床鋪,只覺得柔軟舒服,不由驚嘆。

這樣還是尋常客房,不知道那上房又該是多舒服?

他自昨日出發,原本是打算按照姜先生給的地圖,乘馬急行,雖然說是有千里之遠,可是要是走官路的話,按照青驄馬那恐怖的速度,最多不過五日就能到了。

可是贏先生卻偏生要他不走官路,順著山林小道而行。

放緩速度,逢城則入。

而一反常態的是,另外兩位師父對於贏先生這些要求都沒有任何的異議,反倒頗為贊同。

思維發散,稍微亂想了下,少年輕呼口氣,收斂了思緒,坐在床鋪上,雙目微闔,金鐘罩的內力在筋脈中徐徐運轉。

他金鐘罩第一關修行已經有了些許時間,畢竟有著一禪功的基礎,內力已經蓄滿,只差磨合,破關第二重,就可以算是入了九品,但是最後那一絲絲火候卻如同水中月,鏡中花,難以觸碰。

收束雜念,周天運行,須臾間已經入定。

少林寺中,圓慈微微皺眉,吳長青依舊笑呵呵的,文士面容,冷峻依舊。

「他犯了多少錯?」

吳長青撫須:

「起碼七處,處處都在告訴其他人,這是只肥羊。」

說道肥羊二字,老者忍俊不禁,輕笑出聲。

圓慈面容慈和,道:「之前他或是布衣短褂,或是有世家子弟陪伴,沒有這個問題。」

「此時他一人出發,行於小路,又逢城便入,身懷名馬寶琴,就難免被人盯上……」

「不過,也是時候讓他看到江湖的另一面,快意恩仇,揚鞭縱馬的另一面。」

「刀光劍影,血雨腥風。」

聲音微頓,不知是想起了什麼,徐徐嘆息道:

「江湖自古風波惡啊……」

文士嘴角輕勾,隨意道:「江湖自古如此,任誰都要積累經驗,這小子武功有所小成,也是時候了。」

圓慈無聲嘆息,吳長青微微頷首。

文士負手背對他們,狹長的眸子微微眯起,鬼魅妖異。

是時候,見見血了……

PS:感謝Diekreuzung萬賞,長章節之後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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