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青河畔還有一座依水兒建的城池,沒有人替它取名字,因為沒有人當它是一座真正的城池。

反正在每一次的戰亂中,它都會變成廢墟,所以實際上古青河兩岸的那些建築、土地,說是許國的,其實也只是上次戰爭最後定下的界限更靠近豐谷關罷了。

而之所以這這樣的地方依然會有繁榮,便是因為陳州盆地其實是一塊豐沃之地,那些走投無路的饑民會到這裡向土地刨食吃,而且因為兩國軍隊的客觀存在,這裡根本不會有什麼地方惡勢力,

但凡有一個,都被賀江逮起來向陛下請功,這樣還能換些賞錢給士兵們多加幾頓肉,久而久之,尋常百姓害怕的地下勢力其實是得勝關將士們苦苦期盼的肥肉。

古青河屬於沒人管的地兒,卻在軍隊威脅下成了老實人聚集的繁華地,而除了種地,到此處的人們就是與軍隊做生意,軍營里光棍多,那麼風月場所自然就興旺了起來。

然而一切美好都從今天開始破碎。

古青河雖然不是許軍防守重點,但說到底始終算是許國的領土,許人也想方設法守了,

這個方法就是布陣。

用一個大陣將人們都保護在裡面。

陳明光說的緊急的事情,便是離人開始沖陣。

這是很簡單粗暴的進攻手段,

但就是這樣的手段,敲在了賀江將軍的痛處。

守將府,議事廳,

那個困難的選擇還是擺在了賀江的面前,上一次,它是古峰的難題。

「得勝關這樣的雄關,強攻極難,最好的辦法便是誘我們出去。然而離軍必然清楚,在主戰場在邢原的情況下,我一定堅守關門不出。可這樣一來,古青河就成了最危險的地方。」

廳里站著的都是廬陽院的人,賀江將軍也就把自己的所憂所慮全都說了出來好叫大人們給他出出主意,

儘管,很難有好的辦法。

七公主捏著手指,她深愛著她的子民,卻在此時忽然意識到,得勝關和生活在古青河的人的性命,成了無法兼得的東西。

「之前,那裡是離國國土的時候,他們是怎麼做的?」

「古峰放棄了,沒有讓一兵一卒出關,正因此,他守住了豐谷關。」

剩下的也就不需要多問了,許軍沒有比離軍仁慈多少,戰場之上也沒什麼仁慈可言,本就是你死我活。

所以那時候古青河的人,都必然成了許軍的刀下亡魂。

現在一切都要還回去。

「呼,呼……」議事廳的角落,紀嵐將軍拿著小刀不知道在刻著什麼木雕,仿佛對這邊發生的事情無動於衷。

陳明光和吳剛聽了之後也都很難有好的辦法。

他們都不願意這樣簡單的放棄,要讓他們像這兩位見慣死亡的將軍一樣,肯定是做不到的。

尤其是吳剛,他現在正是對離軍有仇恨的時候。

「將軍,我知道分兵去守古青河是不智的選擇,可那裡是我們的國土,那裡有我許國的百姓,他們一直記得在自己的身後有得勝關的將士在,如今離軍沖陣,我們即便打算放棄,可關內數千將士,一人不出,此舉必定寒透了人心。」

「說的容易。」紀嵐嗤笑一聲,她坐在台階上,翹著緊實細長的右腿,垂落的黑髮遮住了側臉,讓人看不清表情,「離軍這時候派人沖陣,做的如此簡單粗暴,就是在等著我們去。」

「這是一個明擺著的陷阱,你說要出人去救,可去了就是必死,因為不會有後援,那麼誰去?」

紀嵐一介女流,說起生死來也無太多情感,但此番質問倒叫吳剛心頭一震,他那個性格,咬著牙道:「我去!大丈夫生於天地間,何懼一死?」

中氣十足,餘音於廳內繞旋。

紀嵐起身,走了過來,「我知道吳大人不怕,你死了也許不要緊,可你是得勝關為數不多的守神境修行者,要知道派去守陣,派一個兩個沒什麼效果,派一百兩百就是白白損失自己,派一千兩千就相當於將得勝關拱手相讓。說來說去,去守陣的都是被犧牲的。」

「……而賀將軍和我都捨不得犧牲哪怕一位守神,在那裡投入過多,一旦得勝關有閃失,死在離國軍人刀下的,只會更多!」

其實答案早已經在兩位將軍的心中,

甚至於古峰就已經做了很好的示範。

只是大家的心都是肉做的,至少討論過、掙扎過之後再放棄的話,這樣在面對那些哀嚎、哭泣、死亡的面孔時能夠多一些藉口說服自己。

「我多希望,能用我的性命去換得他們的命。」七公主頭一次直面對人的生命的選擇,如此殘酷,內心已然被攻破。

這裡是戰場,紀嵐不滿於女子的眼淚,「見不得血火就退回關內去吧,有我紀嵐在,就守得住得勝關。」

真是的,看看這三個傢伙的樣兒,說點困難給他們聽,一個個憋不出一個好屁來,不說吧,又說咱沒尊重廬陽院的人。

幾個人之中,她倒還是更喜歡那天給她們些靈符的小子,那傢伙至少看她的眼神夠大膽,笑容夠自信,不像這兩個小男孩,空有一身修為,半點邪性和野性都沒有。

最多就是有些熱血的衝勁。

「紀將軍說的很有道理。」吳剛緊緊抿了嘴巴之後開口,「但我還是認為,既然那裡是許國的國土,那裡有許國的百姓,那麼得勝關便不能一人都不出。」

「吳剛明白,廬陽院每一位學生都是陛下用以護國的寶貴戰力,不該輕易浪費在無謂的犧牲上。可我吳剛已經斷了一臂,實力已然受損,進入返璞境似乎也沒什麼太大的希望。」

「由我前去是最划算的。用我的命,換百姓對許國的信任,對陛下的信任,換天下民心,振將士之氣,這在紀將軍眼中,難道還虧嗎?」

「吳剛!你閉嘴!」陳明光推搡了他一下,「這時候逞什麼能?想當大英雄嗎你?」

「那怎麼辦?!不能寒了他們的心啊!」吳剛也大吼,「那裡有很多人都在等著盼著,難道我們就真的眼睜睜的看著嗎?」

紀嵐微微動容,也許這群剛出廬陽院的孩子們還不夠成熟,不太清楚什麼是戰場,但他們不缺勇氣,不害怕犧牲,直面死亡。

「你們都冷靜一些。」七公主勸慰道,「我等雖然來於廬陽,但戰陣之事還是要聽兩位將軍的。」

賀江緊握著拳頭,看了眼紀嵐,雖然什麼都沒說,但似乎一切都說明白了。

赤裸裸的放棄古青河的壞處自然是有的,許國的軍隊不保護許國的百姓,不管出於什麼理由,傳出去都很打擊民心、軍心。

所以這壓根不是一個最好的選擇,這只是一個最不壞的選擇。

「我以得勝關副將的身份問你,吳剛,你真想好了嗎?」紀嵐將軍平時說話總是沒頭沒腦,但此時是很認真。

陳明光忽然驚恐,「你們要幹什麼?!他是廬陽院的吳剛!」

紀嵐很不開心,諷刺的邪笑,「怎麼?我們的將士死得,廬陽院的大人們死不得?」

她在幹什麼?她在做對許國最有利的決定!

吳剛毅然決然,挺直身體,眼神堅定,「我去守陣!」

其實紀嵐也看中了他的出身,廬陽院為保護百姓戰死,這樣會激發的軍民憤慨,

只是多犧牲一個人,所達到的效果卻是完全不同的。

吳剛轉身離開,他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活著回來。」

紀嵐改換了之前的語氣,多了些女人的柔情,「雖然機率很小,但努力找機會……活著回來。」

陳明光怒氣沖沖的看著她,並從牙關里擠出一句話,「明明是你讓他去送死的。」

背對著遠去的紀嵐,仰頭沉默不語,她閉上眼睛,努力不去想剛剛吳剛的眼神,那是一個剛剛離開院門,還充滿理想的眼神。

孩子們不明白的是,我紀嵐送他們涉入險境是真,希望他們可以活著回來更是真。

「紀將軍。」七公主清脆的開口。

「嗯?羽兒你也要責怪我嗎?」

七公主咬著嘴唇搖頭,「如果有需要我也這樣做的時候,我也是願意的。」

紀嵐笑了笑沒有回應這句話,而是換了一種方式,「活著已經那麼難了,別折磨自己。」

「也許是我自己想得太好了,但是我總覺得顧益和舒樂不會死的。」

回想起那個黃昏前,廬陽來的俊美少年與女兵們歡笑的畫面,紀嵐不禁感覺到有些幸福,那是邊境很少會有的一幕。

「其實我比誰都希望,你們每個人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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