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城的遭遇大概不會是個例,之後也許還會遇到的。

在磅礴的雨幕里,客棧的破門倒地,隨後走出來兩個撐雨傘的人,拐入街道離開,無一人敢阻擋。

喧鬧過後的客棧最後只剩下了雨聲。

「以後就是這樣。有一天,當你變得不好欺負了,不管你有什麼好東西,都沒有人敢欺負你。」

「知道了。」

在這樣的大雨里行走,總是叫人不開心的,雖然都沒有雨落在身上。

落日城往東南,戰爭帶來的影響更加重了,尤其會經過一處重鎮。

下丘。

下丘城是離國的都城。

長久以來,因為大雨宮控制了離國境內大部分的修行者,因而雖然政出於下丘,但若遇大事,目光中心自然聚焦於大雨宮。

那個姑娘家離帝,在修行者眼中變成了一個可有可無的人,不止許國人這麼想,離國人也這麼想。

「離國的皇帝是個女子,我想這也是宮主的選擇吧?」

「其中要素之一而已,陛下英明決斷,寬仁厚德,雖然是女子,卻是不可多得的明君。」

「下丘和大雨宮的關係如何?」

「比世人想像的好,離帝是很喜歡宮主的。」

「怎樣的喜歡?」

書雨轉過頭,笑容中很有內涵:「就是那種喜歡。」

顧益嘴巴微微張著,想要說點什麼,但最後是你們也說不出,只在心裡悶了一句『臥槽』。

反正就這樣吧。

「下丘城是一座重文的城市,這與世間的許多地方都不同,修仙嚮往大雨宮,修文者就來下丘,時間久了,下丘的風氣便開始崇尚文字禮教,鄙夷修仙武夫,也算是很特別了。」

「下丘亦不允許修仙者比武,更多的討論文章、書畫、利民之事、固國之方。你要進去瞧瞧嗎?」

「我們是修仙者,既然這裡不歡迎修仙,還有什麼好瞧的,進城躲雨,然後回廬陽吧。」

就這樣,廬陽城來了兩位路人。

也許是四位。

這個問題,大概顧益自己都不知道,因為長腳貓和顏狼,好像徹底失去了音訊。

但顏狼的追蹤氣味是很厲害的,如果沒錢了的話,大概會很快回來。

都城的氣象就不是偏遠小城可以比擬的了,大雨衝擊也沒有積水,濕濕的街道上有不少執書行走的才俊。

顧益還看到一角落裡,一人借著廊檐躲雨,就著無根之水,用粗製的毛筆在一面牆上一遍又一遍的書寫。

書雨解釋道:「那也是下丘很出名的一景了,此人名為黃仁,年過四十,酷愛寫書,傳說下丘城的每一面牆都有他所留書筆,有些時候主人不願他在自家牆上寫寫畫畫,就把他給轟走。」

「一家接一家轟他之後,黃仁沒有辦法便一直換牆,最後換到了皇宮的城牆上,巡視皇宮的衛兵立即就把他抓了起來,不過陛下知道這件事之後,不僅沒有懲罰黃仁,而且還在城中賜了一面牆給他,從此後黃仁就在這寫。」

「還有這樣的事。」顧益又聽一個奇聞,「他寫的什麼?」

「隨意寫的而已。」

「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故能成其私。」

顧益讚嘆了句,「寫的真好。」

在他看來這位人人以為痴的邋遢中年,或許並非只是一位普通的書法家。

因為那些話暗含道意,深入淺出,非是一般人所能寫出的。

「我去求幾個字如何?」

書雨雖然有些沒想到,不過也覺得並無不可,「好啊,只要出錢就好了。」

「哈哈,千金易得,一字難求。」

更何況是這樣的書法家練了這麼久寫出來的呢。

顧益撐傘上前,「黃先生,在下顧益,喜歡先生的字,不知可否請先生賜字?」

「想看就看,看完了就走,不要打擾我寫字。說話浪費時間,虛禮也浪費時間,這兩樣事情,你剛剛一起做了。」

顧益尷尬,這老學究還挺有個性。

書雨迎著他的目光,用小手指了指錢袋子。

顧益懂了,「黃先生,我不白拿,願以一錠金子與先生交換。」

金元寶一拿出來,牆上的筆鋒忽然就停了下來,動作乾淨沒有絲毫拖泥帶水,他跑去展開一頁紙,還未寫,先悶頭過來把顧益手裡的金子給揣進自己兜里去。

書雨遠望忍不住笑了起來,顧益也是眉頭不規律的挑著。

黃仁姿勢擺好,「我有三不寫。」

三不寫?

麻蛋,這種事你收了錢再說?江湖上有這樣的規矩嘛?

顧益失笑,這老傢伙全身都是個性,無奈,「是哪三不寫?」

「淫而不亂者,不寫;飲而不醉者,不寫;第三條,滿口仁義道德者,不寫!」

顧益這就奇了,「可先生收了我的金子,若我不符合條件,先生要將金子還我。」

黃仁看了看顧益,又看了看書雨,「你符合第一條,可以寫。」

顧益:???

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說吧,你要寫什麼。」

算你牛。

「我要寫天道。」

「好。」

老傢伙一點都不拖沓,不過下筆如有神之時,寫的卻不是天道二字,他寫的是:持而盈之,不如其己;揣而銳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也。

「喏,你的東西。看你給的錢太多,只給你兩個字,是我老黃黑心了,多寫了幾個,不過多寫這幾字你要只給我一個金元寶換這幅字,是你黑心了。」

老傢伙……還是個銷售奇才。

不過那字,顧益倒是越看越凝重,最後從錢袋子裡又拿出一個來。

但是黃仁說:「給兩個你還是黑心。」

書雨想張嘴說點什麼,不過看顧益還是毫不猶豫的掏東西,她忽然生出以後可能要過窮日子的念頭。

黃仁拿了四塊,還覺得不滿意,但也沒有太過貪心,「留你一點吧,不然我老黃不地道。下次錢多的話,這種事記得再來找我。」

顧益:「……」

他感覺自己是沒虧的。

但是這個老傢伙說話,總是讓他覺得自己遇上了江湖騙子。

甚至於周圍也有路過的人指指點點,更有捂著嘴巴笑顧益的,隱約的顧益還聽到有人說:

「老黃十幾年賣字,這是最貴的一次。」

emm……

顧益堅持認為自己沒虧。

他的智商,咋可能被騙錢。

找了個落腳點之後,顧益仔細端詳這幅字,粗重厚實,瀟洒寫意,忽然的他自己給自己來一巴掌:

裝什麼比,一粗人還欣賞起書法來了。

正好這畫面給書雨撞了個正著,她倒是沒笑,而是問道:「……是不是覺得錢真的虧了?」

顧益搖頭,「沒有沒有,人家不寫的挺好的嘛。」

「那行吧,你開心就好。」

這應該是這句話本來的意思,而不是後來的『你開心就好』。不要多想就是對自己最大的慈悲。

嗯,是的!

……

……

廬陽城,御珍軒。

馬源出去晃了幾日,如今又回來了,不過他現在依然不能隨意亂走,要聽從軍部指揮,好在也有些空閒時間,而一得空閒,他便來到御珍軒。

先跑進文苑,自己的師父暫且不說,至今還沒有任何消息,不過前些日子走失的蟲蟲還是不見蹤影。

馬源有些著惱,遇著一人便問:「葉小娘子呢?」

「剛剛回來,在主廳呢。」

馬源二話不說沖了過去,

小娘見到他也是意外,「還以為你去了得勝關,什麼時候回來的?」

「小娘,蟲蟲呢?」馬源急急問道。

蟲蟲……

葉小娘神色不禁有些暗,輕輕搖頭,「沒有消息。我還讓人暗中查了,廬陽城裡是否有抓了人進府的,也是一無所獲。」

完了,

蟲蟲真的不見了。

那小丫頭,對於這種時節的廬陽城來說可能一點兒都不重要,不過正是因為戰事將啟,如果再找不到的話,讓她依然流落在外,那麼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坐吧,馬源,前幾日我剛從小苑山回來,正好,有些事情想要和你說一說。」

說起顧益是小苑山仙人這事,最可能知曉些什麼的,大概就是馬源了。

葉小娘也是開門見山,「馬源,我就直言了。問了些問題,你不要放於心上。」

「哎,我臉皮極厚,小娘你有什麼話就說。」

「好,其實我也一直好奇,記得最早的時候,顧益修為並不高,你為何要拜他為師?」

葉小娘想著,是不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馬源兒就知道了一切。

不過這事兒說起來還怪不好意思。

「是師父……逼的!」

想起來就心痛!當時顧益用那什麼玩意兒把『他』給封了起來,說什麼,以後找到人了,就幫你解開。就算一直找不到,但只要認真找了也是可以解封的。

解你妹啊!

你人都搞到大雨宮去了!

馬源心裡的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原本他還剩下一條路,就是指導蟲蟲學符,看起來這個小妮子天賦還是挺高的,等她學好了,替自己解開也是不難的。

可是現在蟲蟲也不見了!

天老爺在和我開玩笑嘛!

現在只剩最後一條路了,他自己學。

這就難說了呀!

葉小娘不是很能理解什麼叫逼他的,「那時候的顧益應當不是你的對手,要怎麼逼你?難道不是你自願的?」

「哎呀,小娘這事兒吧……老馬我不太好意思說,總之就是師父逼我的。」

葉小娘將問號揣進了肚子裡,「那好吧。馬源,是這樣,你可知道顧益是小苑山仙人這事兒?」

「師父是小苑山仙人?」馬源眨了眨疑惑的眼睛,「不是傳人麼?」

「並非傳人,就是小苑山仙人。」

咣當!

馬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還有這回事兒?!確定嗎?」

葉小娘想說就是沒有完全確定才來問你,不過此時的馬源像是中舉的學子一樣,忽然魔怔興奮了起來。

「那這麼說,小苑山傳人就是我了呀?哈哈!」

這事兒整的,啊哈哈哈!

葉小娘捂了捂臉,這禿子,怎麼這樣子,弄得她都替馬源起了很多的羞恥感。

「小娘,小娘。這事兒是聽誰說的?」馬源兒手舞足蹈的,也不知道要擺出個什麼姿態。

「你認識知花?」

馬源點頭如搗蒜,「認識,認識,那是個小狐狸嘛。」

「妖?」

「啊,師父收養的妖。」

「便是那知花說顧益就是小苑山仙人,你從全門縣便跟著他,難道沒有奇怪的地方嗎?」

「奇怪的地方多了。師父就是個奇怪的人。」馬源大咧咧的甩出一句,隨後語氣又低了下去,「但是吧……小娘你也知道我的腦子不太好。」

「嗯,這我清楚。」

馬源一懵,想了想感覺哪裡不太對,不過冷不丁他也想不清楚。

「總之要說奇怪的話,師父的確是非常的奇怪!」

「比如說呢?」

「比如說,他能懂的很多的靈符,會利用身外的天地靈氣,還知道守神境、返璞境這些……」

啪!

馬源一拍腦袋,「我想到了,當時在進廬陽城之前,我們遇到了一個叫長生的人,那時候師父連入定境都沒有,但不知道為什麼他不僅稱師父為先生,極為尊敬,而且還向師父請教了有關返璞境的事情。」

「那人膽大問一個沒修為的人這麼重要的問題,師父更膽大,他竟然一本正經的回答了,結果那人更更膽大,他竟然信了!」

這段話說的有些像繞口令,搞的葉小娘差點沒暈過去,說那麼多。

「你的意思就是說顧益回答了長生關於返璞境的問題。」

馬源稱讚,「還是小娘聰明,短短几個字包含了我講的那麼多的內容。」

哎,葉小娘也懶得去計較,腦子不好已經很可憐了。

她端著胳膊起身慢慢踱步,並作思索,「這麼說來,顧益的確是很早很早的時候就對修行一事瞭若指掌,那般見識的確與他當時的實力不相匹配。」

葉小娘自己也記得,就在文苑裡,顧益還和自己討論過什麼是入定,滔滔不絕極不像一個純粹的入定境修行者。

「看來,我這弟弟原來真是小苑山仙人!」

「好的很,好的很!師父要是小苑山仙人,那我們就是雞犬升天。」

葉小娘又被整得哭笑不得,照這說法,那誰是雞,誰是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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