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嚎、嘶喊、尖叫,飛臨入廬陽的靈球雖然被擋下,其破散而開的氣流卻像一層薄膜攤開,灑向這座古老的城池。

它所代表的意思是沉寂了許多天的離軍正式開始了攻城。

廬陽北門外一片寂靜,甚至可以說是荒無人煙,但在廬陽院後山的方向,一道高百丈的巨大石頭人矗立而起,它的雙瞳像是懸於空中的太陽一般,散發著幽幽的綠光。

它的視線形成一道粗厚的光束掃視著地面上的人就如同神明在審判它的子民。

原先長大的山峰成了它的手指,而當它起身,仿佛一片山脈都成了它的胸膛。

人間宮在此時陷入了最為緊張的氛圍之中,三公主在身邊人的帶領下一路行至太平殿,皇帝一直都待在這裡。

在她之前到的,還有許國左將軍姜本,右將軍武晶晶、

此外還有負責一些政務的朝中老臣。

後山外的巨大石頭人震顫的一些老頭枯瘦的老手不斷顫抖著,鬍子抖動,卻說不出什麼話。

皇帝陛下一向隱忍陰狠,聽了臣子們的彙報,他那慘白的臉色上沒有什麼表情,只是說:「隨朕,去人間宮高台。」

那是人間宮最為高聳的地方,他想像不出所謂的『大』是何種『大』,他要去看一看。

於是三公主和北公公一起扶著老皇帝,過了十幾層台階一路上了平台寬廣的高台,這裡也是人間宮的最高處。

冬日裡,冷冽的北風吹來,皇帝忍不住裹緊了身上的狐裘,不可置信的望著天地間飄散的氣流。

那不是普通的空氣氣流。

而是真正的靈氣失去了控制,爆炸開後自由的散落、隱匿、重新歸於天地間,因為顏色各異,其實反倒有著煙花滿天的壯麗感。

皇帝被冬日的艷陽刺了眼,他並不容易的抬起手遮擋了一下並眺望著遠方叢林,「那個,就是離人弄的岩石巨人?」

「是的。」三公主躬身回道。

姜本是個急性子,「陛下,咱們得儘快出個應對之法,這東西雖然暫時或可攔下,但他巨大的體型始終是個威脅,一旦進了廬陽城後果不堪設想。」

「你們,可有什麼建言?」

姜本繼續說:「臣聽聞這種岩石巨人是一種古時奇技,國朝初年時也曾面對過它,因而臣建議查閱古籍,以求破解之法!不然的話,讓這岩石巨人憑空消耗廬陽院十七樓主等人,恐生不可預料之變。」

皇帝陛下聽不出喜怒,他說道:「這種古法確有之,我曾在祖宗所留的書籍里見過。岩石巨人乃是由數百名普通的修行者合力造出,為的就是將低階修行者的力量合於一處,使其可以與返璞、甚至合道境的強者相抗衡。」

「陛下果然見多識廣。」右將軍武晶晶是個沒有右小腿的,他通常拄著拐杖,不過了解的都知道他並不需要這玩意兒,「有了陛下,不管離國人搞出什麼花樣,廬陽必定無礙,許國也必定無礙。

姜本心裡都急死了,結果這個武晶晶還有心思在拍馬屁,如果不是在聖前,他又該像以前一樣罵他了。

皇帝陛下對於兩位心腹的心性都是極了解的,他似笑非笑的對著姜本說:「姜愛卿要去查一下古本嗎?」

姜本頓時一驚,「臣不敢!」

三公主將這些都看在眼裡,

實際上,因為姜本不是一個很會溜須拍馬的人,所以自己的父皇一直是更喜歡武晶晶而非姜本。

之前封禁小苑山他派的也是姜本,雖說武晶晶有些腿腳不便,不過此人已經是無限接近合道境的高手,少了一隻小腿並不影響什麼。

最主要的,還是皇帝想把煩人的姜本調走,免得整日在廬陽聒噪,堂堂一個左將軍,被搞去守了座小苑山。

偏偏小苑山還真就有些特別,朝堂內外對於這樣的調動一點兒話都說不出來。

她這個父皇總是善於做出這些『你明知道是有私心,但表面上是為國家』的選擇。

至於剛剛口中說的『古本』,則壓根又是皇帝的試探。

多少人都知道,許國尹氏歷代皇帝傳下了一些秘密,人間宮的古本閣里,也都藏有一些珍貴的功法或是劍技之類的寶物。

所以才能每每拿出東西來獎勵廬陽院中表現的好的人。

姜本平時口無遮攔,身居高位脾氣火爆,多少會說些不太得體的言語,如今是岩石巨人橫在前,

他順理成章的說出查閱古本的建議,

以皇帝多疑的性格一定是有些懷疑,他是不是對尹氏私藏的東西感興趣。

好在姜本也是有著基本的政治嗅覺,皇帝讓他去,他也不敢去,那是禁忌。

因而才有『臣不敢』這一幕。

說起來,都和眼前的許離交戰無關。

依舊是皇帝心中的弄權心理,三公主洞悉全部,心中不由有些悲嘆,這都什麼時候了,

父皇還有心思去試探自己的肱骨大臣!

姜本說完不敢之後,許帝也沒有什麼更多的表示,他本就不是真心的,如果姜本答應了下來,

那麼他的結局就註定了,

要麼在這場戰爭中死在敵人的手裡,

要麼在戰爭結束後,死在自己人的手裡。

皇帝的這句話,就是動殺心的徵兆。

三公主痛心的是,姜本再笨,可武晶晶看得清楚,如此刻薄寡恩,直到戰爭將近還不悔改,多少聰明人都該遁去而遠離朝堂了。

三公主眼裡的聰明人武晶晶垂著雙目,一點悲喜都瞧不出,更加不知他的心中作何想法。

「父皇,兒臣有話說。」

皇帝咳嗽了兩聲,輕輕擺了擺手,「說來。」

三公主調整了一下情緒,不管心中對自己的父皇有多深的成見,但為了廬陽,為了祖宗的基業,她還是要用父皇『聽得懂』的話語去說。

「廬陽城中的百姓都在看著父皇,也在看著皇族,若父皇有親筆的制敵之策,擊退岩石巨人後,必能提民心,振士氣!」

姜本急道:「是啊,陛下,不能再等了。」

皇帝不悅的看了姜本一眼,「守的好好的呢,廬陽一點兒事都沒出,你怎地總是急急躁燥的模樣,急躁解決得了事情嗎?」

姜本被訓了兩句不敢再說話。

他就是脾氣再不好,

面對這樣的陰鷙主子,還敢頂撞不成?

「之前守衛廬陽的計劃已經商討再商討,就算此時生變,也大可不必如此慌張,啟動第一層的守衛,岩石巨人不提,其他的離國修行者必定不能隨意放進來。」

眾臣應聲,「陛下英明。」

皇帝瞥了一眼自己的三公主,「三兒留下吧,其他人各自把自己該負責的負責起來,朕還沒死,許國也沒滅呢!」

話倒是說的霸氣,左右將軍心頭一凜,都老實領命去了。

大家都覺得岩石巨人的應對之策還未說,想來這是陛下有了應對之法,所以才只留了三公主。

三公主自己都是這麼覺得的。

但是高台上的人都走空,只有北公公和她在的時候,皇帝忽然劇烈的『咳咳咳咳』不停,甚至於咳得臉色有些不正常紅,拿開手中的帕子一看,竟有了血!

「父皇!」

三公主見狀心中大驚。

許帝眼神陰著,「扶朕,扶朕起來。」

北公公慌不跌的背上了皇帝,急忙將人帶回了太平殿。

皇帝在人的伺候下才將將坐穩身子,

「你去,去把四兒給朕叫過來。」皇帝是對著一旁的北公公說的。

北公公略作猶豫,大抵上有些猜到皇帝的用意,他多言了一句,「陛下……請四公主嗎?還是請十七樓主?」

如果要了解戰場實情,想來十七樓主更准些。

她說沒事,那廬陽大機率沒事,她說有事,那……

皇帝情緒有些激動,「就四兒,快去!」

「是,奴婢這就去。」北公公被嚇到了。

三公主也沒好到哪裡去。

但這個時候皇帝又笑了起來,這笑卻不是暢快的笑,而是多少有些慘了,「三兒,別怕,父皇在呢。」

「父皇……」

「你可知道我為什麼不叫十七樓主,還是叫四兒?」

按照皇帝一貫的作風,三公主馬上就想到了是不是臣子信任的問題,但想來也不是,十七樓主對許國的衷心是誰都不會懷疑的。

皇帝試探過誰,都沒有試探過十七樓主。

然而排除這個可能性,三公主便想不到了,「兒臣不知。」

皇帝也不賣關子,他說:「因為岩石巨人沒有十七樓主便守不下來!所以朕叫不過來啊!」

三公主忽然有個不好的預感。

「哪裡有什麼祖宗的應對之法!」

三公主不信,「可兒臣確是聽說過,廬陽曾經被這樣的岩石巨人進攻過。」

「是!然後祖宗用一招便讓這岩石巨人化為灰燼!現在可還有人能做到?」

聽到這話,三公主一時無言,從小她就一直在『祖宗很強大』的概念成長起來的。

所以要她再反駁那是真找不到什麼理由了。

難怪,父皇會急得咳出血來。

不管怎樣,不能讓這幫子大臣混亂。

皇帝幽幽的說:「那些人的心思你以為朕便不知麼?朕不能讓他們知道,祖宗之法已不可用,否則似姜本那樣人,或行不可言之事。」

許帝也知道自己的臣子對他多有不滿。

這個時候不能陷入絕望。

其實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傳仙才士的封立也是有這這樣的考量。

不過傳仙才士被困在大雨宮之後,他也就拋之腦後了。

三公主這時才明白父皇的良苦用心,聰明還是聰明的,做的選擇事後來看也都極為正確。

「父皇,那現在又該如何?」

皇帝雖然虛弱,但氣勢不減,「祖宗有祖宗的法子,朕有朕的法子,你我都是不懂修行之人,剛剛在高台上,還不是任姜本和武晶晶隨意說,姜本太過耿直,武晶晶心深似海,如果告訴了他們不知會惹出什麼亂子,至於具體如何,還要聽四兒怎麼說。」

「誰說朕與她平時父女不睦,但她畢竟是大許的四公主,朕畢竟是她的父皇。三兒……」

皇帝終歸是有些感傷了起來,「朕的遲早是你的,你要看的清楚些,治國,不易啊。」

三公主雖然嘴上說著父皇正直壯年之類的話,但心裡則在想,您老人家什麼時候治過國?

說來也快,北公公去的快,四公主來的也快。

她一路都是大步向前,身後的披風都飄蕩起來,到了御前,啪的一下就是規規矩矩的行李,「兒臣,參加父皇。」

「快起來,說,情況如何了?」

四公主甚至都忽略了自己的三姐還在這兒,她總是這樣,三公主以前心有不滿,現在都習慣了。

「稟父皇,離人該是從兩座峰得來的法子,集中了二百五十六名立心境修行者之力和六十四名守神境修行者之力,潛藏在廬陽院後山外的山脈中,召喚了岩石巨人。」

「此事本是廬陽院吳剛偶然於昨日傍晚發覺,他為了傳回消息引開了敵人讓一名叫小沙的孩子逃回院門,清晨,我派掌道使朱達率領兩個小隊前往山脈,他們都已經回來了。」

皇帝陛下心急,「說說可有應對之法?」

四公主講話很有底氣,「當然是有的。十七樓主已經吸收了一次攻擊,岩石巨人不再使用相同的招數,而是向廬陽走來,不過他的速度很慢。」

「為何慢了?」

「吳剛和小沙,破壞了其中一個十六人圓形陣,致使岩石巨人動作過慢。」

「當真如此?!」皇帝忽聞這樣的消息,瞬間就激動了,「不愧是我廬陽好男兒!」

「嗯!」四公主保證說:「請父皇安心,兒臣和廬陽院一眾同門必定不會讓岩石巨人走進廬陽!」

三公主對這些事情不算特別懂,她只是基於自己的樸素邏輯做推斷,「如果這麼算的話,離軍付出了三百多位修行者的代價,最終卻只得到一個半成品?」

「此言差矣。」四公主也不管什麼面子不面子,「三姐莫要盡說些好消息給父皇聽,戰爭總是要做最壞的打算。離軍的那三百二十位修行者並未死,何來代價?要說代價不過是付出了一些靈氣,稍作休息之後也是可以恢復的。」

三公主一直語滯。

這種事她怎麼會想得那麼周全。

皇帝心情好了,打了圓場,「四兒,小三是不了解修仙,和朕一樣,正是國戰時刻,她還不至於報喜不報憂。」

話雖如此,四公主卻有些不相信,在她看來,自家三姐一向是只說好消息,不說壞消息,就算有壞消息也要想辦法說成是好消息。

所以才獲得了父皇喜愛。

如今父皇出言維護於她,四公主自然是更加不理解。

她一不高興,乾脆就悶悶的不出聲,搞的皇帝的話都沒人接,

太平殿內不免多了些尷尬。

皇帝沒辦法,他有時候是真的信任自己的四公主,但更多時候也是真不喜歡她。

「四兒,你先去吧,既然只是一個不全的岩石巨人,那朕等著你的好消息。」

「兒臣遵旨!」

說完,她還是和來時一樣不管三公主,一個眼神也沒有,自顧自的走了。

而立於一旁的三公主也將袖口裡的拳頭死死的握緊。

她儘量對所有人都和善,從不主動樹敵,但這個有著修行天賦的妹妹的那一份無視她的驕傲,還是讓她很是憤恨。

許帝倒是一臉自在,他哈哈大笑得說:「你看,我就說了祖宗有祖宗的法子,朕有朕的法子,朕乃天命之子,自有上天護佑,以一個不全的岩石巨人就想踏平廬陽,那真是痴人說夢了。」

他再想到自己剛剛瞞了一手,還好沒有告訴姜本、武晶晶等人真相。

……

……

顧益從朝日城出來已經一天了。

再往前走,按照預計,過了今晚明天就能抵達廬陽。

越接近廬陽,本該是越有些混亂的,不過一個離國的修行者都看不到,著實有些奇怪。

對於長腳貓和顏狼來說,越接近廬陽,他們的心就越發的躁動,倒不是『近鄉情更怯』,只不過走了這麼些天,就快要吃到繡花鱸魚了總是會激動的。

所以他們是不管那麼多,先在前面飛著。

原本顧益會放他們先去廬陽,只不過考慮到廬陽此時應該也在戒嚴,而這兩個傢伙又是大雨宮出來的合道。

若是就這麼過去了,吃不吃繡花鱸魚倒是沒什麼,萬一不小心引起什麼事情那就不太好了。

沒辦法,長腳貓和顏狼也就一直沒有走的太遠。

不過在接近中午時,長腳貓忽然飛了回來,說前面看到了個奇怪的東西。

顧益問:「是什麼很奇怪?」

顏狼思索著,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嗯……本來以為是山,不過似乎還會動呢,像是很大很大的人。」

「巨人?」顧益猜道。

「差不多。」兩人一齊點頭。

一時間顧益和紀嵐都有些疑惑,紀嵐更是不解,「我離開廬陽比你久,廬陽有這樣東西了嗎?」

「沒有吧。像山峰一樣大,但是卻在動,外形還像人?」顧益又確認了一遍,看到這兩個傢伙點頭,

心裡頭大概也做了些猜測,「戰鬥剛剛爆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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