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是邊關要地,外面就是虎視眈眈的匈奴。

初來乍到的王賁,可不敢有半分的鬆懈,要是讓匈奴人抓住機會,伺機給來上一手,洗劫幾個村鎮,那才叫憋屈窩囊。

整個新年,他都帶著人四處巡視,順便慰問這些駐守邊塞的將士。

而扶蘇,則帶著幾個人,趕去了城西的青石陂。

青石陂是一處村落,因為村口有一處巨大的青石而得名。

與以往那些家族性聚集村落不同,這一處村落,居住的成分非常複雜,是這些年來,蒙恬駐守上郡的時候,斷斷續續從周邊匈奴部落那邊解救回來的漢人奴隸。

這些人大多都是已經沒有了家人的苦命人,被蒙恬的大軍解救回來之後,無家可歸,便被蒙恬和上郡的郡守延安置在了城西這一片土地上。

算是有了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

這群人,好多都是臨時湊在一起過日子的,不過大家都是苦命人,倒也知道珍惜現在的日子,雖然清苦,但總算安穩。

扶蘇性子本來就仁厚,了解這種情況之後,沒少往這邊跑了。

帶著人手,幫助村裡的孤寡老人修繕房屋,給村裡無人照管的孩子送些吃食,有時候得了空閒,甚至會親自下地,幫助一些缺乏勞力的家庭去翻耕田地,清理溝渠。

時間久了,當地的百姓也便沒了一開始的惶恐,就連一些孩子,都反而親切地喚他長公子。

今日是大年初一,跟郡守一起祭祀完畢之後,扶蘇謝絕了宴會的邀請,讓侍從準備了一些吃食,悄然地離開住處,來到了這裡。

「公子仁厚,可世上受苦受難的人太多了,您這樣幫是幫不過來的……」

一位身穿縕袍,頭戴竹冠的隨行老者,看了一眼馬背上的長公子扶蘇,忍不住輕聲感嘆了一句。

扶蘇楞了一下,悶悶地點了點頭。

「蘇愚鈍,但能力有限,只能幫一個算一個吧——」

說到這裡,輕輕地搖了搖頭。

「總不能袖手旁觀視而不見,我知道我這樣沒什麼出息,也起不了什麼大作用,但有些事,總歸是要做的——這樣我心裡也能好過些……」

身穿縕袍,頭戴竹冠的老者,目光溫和地看著這個性情仁厚的公子,神色越發恭敬了。

扶蘇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終日溫和有禮,有時候做事甚至還有些迂腐,但他的身上總是閃著一種獨特的魅力,讓人信服感佩,願意追隨左右。

一個下午,扶蘇帶著人,挨家挨戶地慰問了村裡的百姓,給那些鰥寡孤獨送出了一些吃食衣服,一直到天色晚了下來,這才帶著人趕回上郡。

可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之後,他就一直心神不寧,無法入眠。

到了半夜,他索性披衣而起,拿起一卷竹簡,挑燈夜讀。

上郡的天空,比咸陽更加廣闊,繁星點點,如銀河倒扣,籠罩這一片原野和扶蘇公子房間裡的那一盞孤燈。

燈火搖曳,星星如豆。

新年已過,天氣也越發的寒冷淒清了。

一直到天色快亮,東方已經露出一絲魚肚白的時候,扶蘇才終於感覺到了一絲睡意,合衣躺下。

外間伺候的侍女,躡手躡腳地幫他吹熄了燈火,蓋上了被褥。

……

但今日的上郡,註定無法寧靜。

天色剛亮,城門之外,就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這馬蹄聲在城門外稍一停頓,驗看過符傳之後,便又直奔郡守府而去。

很快,整個郡守府都驚動起來。

郡守延臉色鐵青,匆匆起身,一邊派人通知將軍王賁,一邊親自動身,找到了剛剛睡下不久的扶蘇。

「公子不好,出大事了——」

顧不得扶蘇一臉倦容,郡守延神色前所未有的嚴肅。

「青石陂那邊又出現了讖言——」

扶蘇原本還有些睏倦,聽到讖言兩個字,頓時一個激靈,困意全消!

始皇帝三十五年,出現過一絲讖言。

東郡天降隕石,有一塊隕石上刻著幾個大字——始皇帝死而地分。

這種事情,在秦朝連坐的律法之下,根本有人敢有絲毫的隱瞞,所以從伍長到里正,又從里正到亭長,再到郡縣,一級一級飛快地遞上來,很快就傳到了始皇帝的面前。

始皇帝大怒,令人挨家挨戶的盤查。

然而無人認罪,當地的百姓,無人可以說出這石頭的出處,於是始皇帝盛怒之下,盡數誅殺了石頭周遭的所有百姓。

血流成河,那一片村落徹底淪為鬼蜮!

所以,一聽到這個消息,每個人都心中打了一個激靈,很快公子扶蘇,將軍王賁,郡守延,盡數聚集到了青石陂外的青石處。

氣氛壓抑,鴉雀無聲。

伍長,里正,鄉老,一個個戰戰兢兢地站在這些貴人面前,面色蒼白,神色惶恐。

扶蘇、王賁和延,看著面前青石上的大字,臉色也沉重的有些可怕。

「今年始皇帝死,死而後地分。」

幾個古樸周正的大篆。

不是雕刻上去的,反而像一夜間長出來的一樣。

「可曾發現什麼異狀,或是有人聽到什麼動靜——」

扶蘇把伍長、里正和鄉老三人叫到自己面前,親自問道。

見是扶蘇,這三個老者心中才稍微安穩了些,年紀稍長的里正出來道。

「據早晨起來撿柴的履說,大概卯時左右,他曾遠遠地看到此處升起白色霧氣升騰,心中驚駭,沒敢前去查看,等到天亮之後,才報告給了伍長柴。

「小人接到履的報告後,帶著幾個村民趕去查看之後,就趕緊通知了里長……」

左邊膚色黝黑感受的伍長柴,趕緊在一旁補充。

扶蘇深吸了一口氣,示意他們不要緊張,又親自叫過來履仔細詢問了一番,然而並沒有什麼收穫。

履也是從匈奴那邊救回來的漢人,因為從下從匈奴長大,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認識,又受到了驚嚇,語無倫次,還是因為扶蘇跟他們熟悉,這才慢慢擼出個條理來。

但並沒有什麼有用的信息。

調查的結果,反而有幾分詭異,就像這十一個字,是自己長得上面去的一樣。

扶蘇的一顆心,不由慢慢下沉,王賁和延臉色也難看的厲害。

延嘆了一口氣,一揮手,頓時幾百個士卒,一涌而上,把青石陂的所有百姓直接控制在了當場,然後又分出人手,向鄰近村莊而去。

事情沒有查出結果之前,附近這些村莊的百姓,誰都逃脫不了嫌疑。

扶蘇幾次張口欲言,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因為出了這種事,無論是將軍王賁,還是郡守延,又或者是隨行來的任何一位官員,都不會給他這個通融。

這件事,一個處理不好,就是要集體掉腦袋的大事。

沒人敢隱瞞不報,也沒人敢講人情,那怕他是身為監軍的長公子。

消息第一時間向咸陽上報。

而包括扶蘇,王賁和延在內,整個上郡的所有官員,全部動了起來,挨家挨戶,細細審查,希望能找到一絲蛛絲馬跡。

然而,忙乎了整整一天。

所有人都面色沉重地聚集到了一起,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發現。

扶蘇一顆心慢慢沉到了谷底。

東郡的前車之鑑,猶歷歷在目,那些村民的血跡甚至尚未乾透,悲劇又要在這裡上演嗎?

沒查出結果,也沒人敢隱瞞。

扶蘇滿眼全是血絲,然而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八百里加急的快馬,疾馳出郡守府,絕塵而去。

……

甘泉宮。

看著扶蘇寄來的書信,始皇帝神色淡淡地扔到一旁的几案上,語氣聽不出喜怒。

「去了一趟上郡,到底是長進了點,這一次,竟然沒有對朕說教——」

攏著袖子,侍立在一旁的黑,笑道。

「連淳于越那等老頑固都回頭了,像長公子這等天資聰敏的,自然沒有一條路走到黑的道理……」

始皇帝搖了搖頭,懶得再去想這些。

以前還有所期盼,希冀著有一天,自家這個皇長子能夠幡然悔悟,現在反而沒有那麼急迫了。

他回過頭,看向一旁的黑冰台總管黑。

「前幾日,你不是說已經有些頭緒了嗎?現在怎麼樣了,可有寫那封書信之人的消息——過了這個年,郢兒就已經十六歲了,到了開府的時候,也應該有個像樣的老師在身邊教他讀書了……」

黑聽始皇帝問起這個,臉上頓時有了幾分古怪。

「正要向陛下回稟,我們的人,已經追查到了那份布帛的源頭——是從長公子府上流出來的……」

始皇帝一聽,頓時一怔,神色之間滿是愕然。

「那人藏在長公子府上——就在郢兒身邊……」

查了半天,竟然是燈下黑!

那個高人,就藏在自家孫子身邊——

「先別驚動他,仔細的查一查筆跡,看看到底是出自何人之手……」

始皇帝臉上浮現出一絲饒有興趣的笑容。

不知道朕忽然站在他身邊的時候,他會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

……

有了陳平,真的方便很多。

別的不說,但就給自己那篇《鑄軍魂》潤色,就比自己強了不知道多少。人家是真有點東西,趙郢把自己的意思一說,這貨就咔咔咔給整上了。

趙郢對經學典籍沒啥研究,但至少以他現在半瓶醋的水平,那是真不錯,甚至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好。

收這個陳平,自己算是撿到寶了。

「不錯,不錯,果然有幾把刷子,我今年大概就要開府了,你以後就跟在我的身邊做個書記官吧——」

陳平一聽,頓時激動地躬身施禮。

「平願為公子效犬馬之勞——」

趙郢笑著點了點頭。

「府上也沒什麼需要你幫忙操持的,從明日起,伱就跟著我到軍中吧——」

說完,趙郢上下打量了一下陳平。

「可通六藝?」

「禮、樂、數三者尚可,射、御、書次之——」

趙郢點了點頭。

「先跟著新兵一起訓練吧,能做到嗎?」

「能,定不負公子厚望——」

陳平毫不避讓地回視著趙郢的目光,很明顯,公子這是在考驗自己,也給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而自己流落咸陽,甚至混到餓肚子,等的不就是這麼個機會嗎?

陳平當天上午,就收拾起自己的小包裹,騎著趙郢剛剛送給他的戰馬,興沖沖地去了軍營。

趙郢看著被謄抄好的《鑄軍魂》,眼中閃過一絲滿意的笑容。

看看天色,已經快要中午了,索性直接動身往甘泉宮走去。

這份在軍中鑄造軍魂的資料,究竟能不能用,還要看始皇帝怎麼說。沒有始皇帝的准許,貿然搞這種思想意識形態的東西,那可是很危險的事。

哪怕他是皇長孫也不例外。

走到咸陽宮的時候,始皇帝正躺在搖椅上,一邊慢悠悠地晃著,一邊曬著透過窗欞的太陽。

中車府令趙高,捧著幾本奏疏,正恭恭敬敬地在向始皇帝彙報。

聽到趙郢那熟悉的腳步聲,始皇帝嘴角不由露出一絲笑意,隨意地沖趙高揮了揮手,趙高非常識趣地躬身退下。

自從有了這個小公子,自己被屏退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偷偷看了一眼身姿挺拔,容貌英武的小公子郢,趙高旋即又默默垂下了眼帘。其實,趙高本身就是非常出色的美男子,相貌英偉,又有一身高明的劍術,加上又做事認真嚴謹,才受到了始皇帝的喜愛。

但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感嘆,這個皇長孫,真的長了一副好皮囊。

「郢兒,過來,幫大父說說話——」

趙郢非常識趣地搬過一個小椅子,坐到始皇帝的身邊,伸出手去,幫助始皇帝輕輕揉捏起了太陽穴,始皇帝愜意地微微閉上眼睛。

「過了這個新年,你十六了吧——是個大人了,過幾天就開府吧——」

趙郢聞言,心中一喜,雖然自己現在深得始皇帝的喜愛,但開府和不開府,完全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不開府,他就永遠只能是小公子郢,開了府,他就是冠軍將軍趙郢!

正式擁有了招攬門客的資格,也擁有了認命低級官吏的權限。

他絲毫也不掩飾自己的心情,樂呵呵地點了點頭。

「多謝大父——」

見這孩子樂得嘴都合不攏了,始皇帝不由笑罵道。

「沒出息的東西,多大點事,就高興成這樣……」

趙郢也不以為意,繼續樂自己的。

「對了,十六了,也到了該娶媳婦的時候了,過幾日朕就幫你琢磨一門親事……」

始皇帝一邊說著,一邊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趙郢眨巴眨巴眼睛。

「您老人家說的是王南妹妹嗎?我覺得行——」

始皇帝直接被他逗樂了。

這臭小子對人家那姑娘垂涎已久,他能看不出來,他剛才不說,也只是在逗這臭小子而已,果然,這小子不禁逗,稍微一試探就露出了狐狸尾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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