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古道,西風烈。

黑雲漫天,時有雷霆霹靂蔓延,恰似銀蛇狂舞。

轟鳴炸響之後,是暴雨傾盆,如天上銀河傾倒而下,落滿人間。

莫成君不自覺的揚起了頭顱,張大了嘴,任由雨水落在臉上,落入嘴裡,又滑入食道,浸潤著身體。

他的思緒,終於從混沌中,一點點轉為清明。

然後,他就看著四周,傻了眼。

借著時不時亮起的閃電光芒,他看到了殘缺的屍體,

看到了凝固了的驚恐臉龐,

看到了鮮血染紅的雨水,

更看到了好似延伸到世界盡頭的古道。

他感受到了,無邊黑夜之中,暴雨傾盆之下,唯有他孤身一人,承受著風雨的侵襲。

有很長很長一段時間,莫成君的思緒是卡頓不動的,就好像宕機的電腦。

直到許久之後,他的腦海中似有殘存畫面閃爍。

記憶,似乎太過久遠了,遠到已經模糊,遠到只有零星的碎片閃爍。

他似乎記得,自己來自一顆蔚藍的星球,來自一個有著久遠傳承的文化古國,來自一個偉大的民族。

他似乎記得很多東西,有很多很多的知識和符號在腦海中翻滾,是那麼的深刻。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每當他試圖去追溯最近時的記憶。

比如,他為何在此?

為何這四周會有死人?

為何他的身上還有傷勢?

凡此種種,他只感覺劇痛襲來,頭顱似要裂開一般。

……

暴雨傾盆,洗去了人間污穢。

天地蒼茫,唯有一人躺在這泥水間,大張著嘴,神色茫然無措。

莫成君糾結了許久,終於放棄了。

他放棄了追尋丟失的記憶,更沒有理會當頭而下的暴雨。

不是他不想找個地方躲躲,實在是這四野荒蕪,天地昏暗,電閃雷鳴的,也不知道何地可以躲雨?

於是,他就選擇了生生的受著。

索性,這仲夏夜的暴雨來得快,去的也快。

也不過小半個時辰的樣子,暴雨就停了下來,莫成君躺在鮮血和雨水混雜的泥地里,頭腦里還閃爍著不知多少畫面。

然後,他就看到了自雲層後冒出頭的月兒。

應是月中時節,月是滿月。

但眼前這顆月亮,和他記憶里的明顯不一樣,要更大的多,不似銀盤,不似車輪,恍如一架摩天輪放在眼前。

更獨特的是,這月兒神奇的去了一角,右下方的位置缺了一塊,有不少破碎的隕石,似要脫離,卻又被束縛在四周。

這已經不是他記憶里的月亮了。

這一刻,莫成君恍如夢中。

若不是身上的傷痛依舊折磨著他,他或許會覺得,會覺得,這就是在夢裡!

可現在,他知道這不是夢了。

沒有嚎啕大哭,只是胸口憋悶的,好似墜了千斤巨石。

沒有歇斯底里,只是呼吸越發急促,好似上了岸,又喘不過氣的魚兒。

於是,不知不覺中,他的眼眶濕了。

不知是雨水,泥水,又或者是鮮血,模糊了他的眼睛。

此去經年,驀然回首,已是換了人間。

他,穿越了!

……

莫成君終究是個成年人,成年人就得有成年人該有的心理素質。

哪怕局面如此『惡劣』,哪怕心中茫然無措,他在發泄過後,依舊收拾好了心情,開始直面最迫在眉睫的事——活下去!

是的,有那麼一句話叫:除生死外,無大事!

所以,人活著,就總得想辦法繼續活下去。

大雨滂沱後的夜,並不寒冷,有風吹過,帶著絲絲酷夏後的涼爽。

莫成君艱難的站起,身子不由得晃了晃,努力了半晌才穩住身形。

他開始摸屍,在死人身上找尋能用的東西。

比如說還算乾淨的衣物,撕成布條,包裹住自己的傷口。

比如說被油紙包裹的雜糧干餅,就和著一個水囊里的清水,解決了他來到這裡的第一餐。

雖然干餅很硬,膈的牙都疼,口感更是粗糙難以下咽,但他依舊吃的很香。

飢餓了不知道多久的腸胃在接觸到食物後,開始迅速的蠕動,以至於他越發的飢餓。

但他還是努力的克制著,沒有暴飲暴食。

畢竟,食物真的不多。

眼前這些殘肢斷臂,大約能拼湊出五具完整的屍體,盡皆衣著簡陋,皮膚粗糙,四周散落的物品也不多。

但莫成君依舊扒了一件完整的衣物和靴子套在身上,雖濕漉漉的,但只要你不講究,那就無所謂了。

接著,他還從一人身上翻出一個不大的荷包,裡面有幾粒碎銀子,和二十多枚外圓內方的銅錢。

好吧,穿越都有了,這銅錢銀子什麼的,莫成君很容易的就接受了。

最後,莫成君還拿了把武器,一柄略帶著些弧度,有些鏽蝕了的鋼刀。

穿越在外,總得有點能嚇唬人的東西不是?

而這,也是場中唯一像樣點的武器。

其他的,都是木棍,耙犁,鐵鍬之類的農具。

做完這一切,莫成君並沒有原地休憩,終究是在一堆屍體旁,他接受了現實,但依舊做不到坦然處之。

至於前進的方向,他並沒有過多糾結,腳下的古道延伸到視野盡頭,不是向這邊,就是那邊。

莫成君挑了一個方向,邁步向前走去。

他的步伐不快,步履也略顯沉重,但終究一步步前行,堅定不悔。

……

即使是莫成君自己都沒想到,這一前行,就是整整一天一夜。

他走了停,停了走,渴了就灌一口清水,餓了就啃一口餅,累了睏了就在古道旁席地而眠。

漫漫荒野,古道通天,唯有他一人獨行。

身體上的疲憊傷痛就不說了,精神上的煎熬無助才是最大的折磨。

他甚至出現過幻覺。

那是孤寂到了極致,時間過去的每一秒都在感知中被無限放大,空間中的一切都似乎扭曲變幻。

於是,他看到了,看到了那空氣中,泥土裡,草木間。

那目光所及之處,有無數恍如正午的陽光下,似塵埃一般懸浮的顆粒。

它們似塵埃,卻又不是塵埃!

它們融入了空氣,卻又不是空氣!

它們好似擁有智慧,卻並不能思考,而是如設定好的程序一般在隨風律動。

它們真的很微小,比塵埃大不到哪裡去,但很充足,似乎哪裡都有。

它們,組成了一片奇異的光點海洋,充塞天地,籠罩四野。

某一刻,莫成君分明知道自己是清醒的,可又覺得自己瘋了。

他使勁晃動著腦袋,晃到自己都暈頭轉向時,幻覺總算是消失了。

眼前,依舊是那個夜晚。

明月,古道,西風,

斷腸人在天涯。

某一刻,巨大的孤寂和恐慌籠罩著莫成君,他甚至有想過去死。

或許,就這麼死了,也是不錯的選擇。

放棄了,就不用那麼累的。

但成年人的堅持,依舊讓他努力的前行。

這一次,他終於有了些許運氣,也終於遇見了人。

不,更準確的說,是一群人趕上了他。

古道的盡頭,他來的方向,有數不清的人拖家帶口的前行。

他們大都衣著襤褸,渾身污垢。

或是推著獨輪小車,或是背著包裹,由男人領著老弱婦孺正在古道上前行。

也有豪富之家乘坐馬車,馱著貨物資財,四周還分布了不少下人家丁。

更有身強體壯,一臉精悍的武師護院拿著刀槍棍棒,警戒四周。

所有人都很警惕,疲憊的目光望向四周時,儘是審視。

所有人都顯得風塵僕僕,滿臉憂色和茫然,時不時看向後方的目光中,有忐忑,有更多恐懼。

這,赫然是一支逃難的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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