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家有醜女,君敢納否?

既然盧植默許了這老者這般的問法,那劉儉也就不必過於拘泥,咱們有理說理,有一說一就是了。

「長者之言差矣,且不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只是晚輩認為,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盧師雖然只教了我兩個月,但大多皆為做人的道理,這對我而言已是終身受用不盡,至於多拜師門,廣拓門路,於爭搶入仕之道的士子們而言,確是捷徑,但我卻不敢苟同。」

這年頭,多拜師門而求學,確實不是什麼難堪的事,畢竟遠的不說,單說公孫瓚就先拜學於緱氏山,又拜於劉寬門下,而他之所以這般做,也無外乎給自己多一條門路,能夠讓自己入仕升遷的更為順利。

「天下士子,大半皆如是,你為何不敢苟同?」長者的語氣驟然間似乎變的有些嚴厲。

劉儉淡淡道:「古之聖賢之所以教人為學,莫非使人講明義理以修其身,然後推己及人,而不是用經學來釣聲名,干利祿!」

「可如今呢?天下大半士人整日學經批註,遍訪高堂之師,所為何來?真的是為了揣摩聖人之言,體味先賢之智麼?呵呵,舉秀才,不知書,察孝廉,父別居,卻不知是說給誰聽的!何其荒謬!」

這一番話,不光是那長者,便是盧植聽了,也頓時變了臉色。

此言幾等同於完全否定了天下求官之士的入仕初衷。

但這事實上,又是大家心中都明白的道理,只是不便說破,因為諸人皆在其中。

劉儉繼續道:「不論古今之學,皆興於世,遍於郡國,以興教天下之士,使之可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而待朝廷自用,但當世學子,現在心中大多只記得齊家,治國,平天下而已,可最重要的修身,又有幾人能夠記得?諸士遍訪名師,拉幫結派,投累世公卿之門,所求者,無外乎那千石、兩千石之位,如此而已。」

長者眯起了眼睛,冷冷地盯著他道:「難道說,這世道大抵如此,就獨獨你一個人能超脫於外?」

劉儉搖了搖頭:「我非蓮花,做不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但我心中始終記的先賢之願,儘量克服氣質之偏,物慾之蔽,至於能做到何種程度,我不知道,但晚輩只能量力而動,其過鮮矣。」

一時間,廳堂中陷入了一陣死寂。

盧殷輕輕地咽了口吐沫,小心翼翼地來回看著自家父親,長者,還有劉儉。

這怎麼談著談著,這話就談崩了呢?

不多時,突見那長者『噗嗤』一笑。

適才那副嚴厲的表情,驟然間又變成了慈祥的微笑。

「不錯,確實不錯,好一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心志可嘉啊,這個比喻很不錯,非常人所能想。」

老者轉過頭,看向盧植:「師弟,你這弟子,確實不同與其他士門子弟,至少他敢說內心實話,這骨子裡還是有血性的!」

盧植笑著對長者道:「兄謬讚了。」

隨後,卻見盧植的臉一板,不滿地看向劉儉。

「今日這話,你在心中憋了多長時間了?」

劉儉衝著盧植施禮道:「不記著了,很久。」

「哼,也就這都是自家伯侄兄弟,若是換成旁人,將你此言傳將出去,你以為你還會有仕途嗎?以後在外邊,管管自己的嘴!」

「恩師之囑,學生謹記。」

劉儉心道這也就是跟你們倆,跟別人你當我會說這些話?真當我是傻嗎?

你們擺下這個陣勢,不外乎就是想考驗考驗我,看看我是不是與眾不同?

我若是不說點驚世駭俗的,豈不白費了老師的一番安排?

說實話,你們適才想聽的,不就是這個嗎?我只是把你們想聽的說出來了,僅此而已。

「好了,還不拜見你師叔和師兄!」盧植伸手指了指長者道。

那長者笑看向盧植:「怎麼成師叔了?」

盧植捋著須子沖他笑道:「你雖年長,但終歸是我先入門的,論資排輩,叫師叔確實沒錯。」

長者卻搖了搖頭:「或者,還是叫世伯更親近些。」

盧植哈哈大笑,玩味道:「哪裡來的世伯?就師叔!」

「師叔?師兄?」劉儉詢問似的看向兩人。

盧植輕輕地咳了一聲,道:「還未曾與你介紹,此君與為師昔年同為你師祖坐下門徒……鄭康成,你總不至於沒聽說過吧?」

竟然是鄭玄。

饒是已經見過東漢末期諸多英豪的劉儉,此刻聽了這個名字,心中也不免起了波瀾。

若是就東漢末年軍閥混戰而言,鄭玄或許沒什麼建樹,但就漢末學術而言,鄭玄的成就在整個士林中確實是有目共睹的。

別的且不說,在古文經,今文經水火不容的今天,鄭玄能夠做到綜合百家,遍注群經,將古、今文的界限打破,使古、今文的經學能夠融合一體,鄭學的「鄭學」也被後世認為是代表了漢代學術的最高成就。

而他本人更是被當代學子稱之為為經神。

單看能夠打破古文經和今文經的壁壘這一項,就足矣名傳百世。

他本人既可算是古文經學派的魁首,也可以說是今文經學派的大儒,水火不容的古今文經士子在見了鄭玄之後,都是需恭敬有禮。

天下儒宗,無人不服。

但是很可惜,就目前這個情況,雖然未曾入仕的古文經學子大多都想跟鄭玄扯上些什麼關係,但那些累世公卿亦或是有入仕前途的今文學子弟,還不敢與鄭玄牽扯的太近。

鄭玄在建寧元年被列為「黨人」,因他昔日是杜密的故吏。

他此刻尚在黨錮中,未遭赦免,若是跟他有過多牽扯,有些有前途的士子害怕因為受到他的波及,而被斷了仕途前程,因此也只能是暗中結交,不敢明目張胆的拜會。

如此就能看出,今文系士子在風骨方面,相比於古文經士子,確實是差了一些。

劉儉此時此刻終於明白盧植為何在返回漢境之後,沒有先回雒陽,而是急匆匆地返回涿縣了。

原來竟然是他這位年紀雖長,但論輩分卻是他師弟的人來到了涿縣,難怪盧植急急忙忙要來見他。

按道理而言,鄭玄被遭禁錮,除了一些特殊的情況,不可輕易離開原籍居住地。但漢朝地方的官吏大半皆士人,他們雖不能明面上與黨錮之人走的過於親近,但私下裡卻都因為能夠援助黨人感到自毫。

特別是若為黨錮之人提供過幫助的士人,在士林中的名聲便可如日中天備受大家敬重。

因此鄭玄只要不入仕,他想去哪裡遊學,都會得到青州本地官署的『特殊照顧』。

什麼是特殊照顧?說白了就是開方便之門,只要你這黨人別惹事,想溜達你就出去溜達一圈,大家都是士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事兒而已。

隨後,盧植又為劉儉介紹了鄭玄身後的那個年輕一些的布衣學子。

他是鄭玄的兒子,也是他鄭學的嫡系傳人,鄭益,字益恩,鄭學的下一代繼承人。

相互介紹完畢之後,劉儉認了師叔和師兄,盧植又命人擺上宴席,安排酒宴招待同門。

劉儉也是作陪,席間還不時的向師傅和師叔虛心請教。

他心中明白,盧植今日是特意將他召到這裡來,給他一個機會的。

鄭玄是當世經神,雖然是黨人之身,但是他在經學方面的成就實在太高,高到讓全天下的士子不得不瞻仰敬拜。

若是能跟鄭玄搭上關係,那不論是在朝在野,不論是面對古文經學子還是今文經高官,誰不得給他三分薄面?

不得不說,盧植今日召劉儉來確實用心良苦。

宴至半酣,突聽盧植問鄭玄道:「康成,你覺得我這徒兒如何?」

鄭玄依舊是一臉慈祥的笑容,他捋著須子笑道:「很不錯,有才,有學識,有風骨,有自知之明,更重要的是……不忘本!」

盧植哈哈一笑,道:「如此,讓他到你門下學習學習,如何?」

鄭玄笑著看向盧植:「子干捨得?」

「有何捨不得的,又不是不認我這個老師了,我教他的東西確實不多,如今又有朝事在身,讓他到你門下學點真東西,這是好事啊!」

劉儉聞言,心中泛起了對盧植的感激之情。

盧老師這次確實是為自己做了件大事。

若是真入了鄭玄門下,那他今後可就等同於既是盧植門徒,又是鄭玄門徒。

盧植在朝中的地位不俗,又得天子信任,劉儉以盧植門徒的身份混跡朝堂,確實也能吃的開。

但若讓他在鄭玄門下再過一遍水。

那他在士林中的身價可就不凡了。

別的不說,但就是古今文兩派,他就不需要站隊任何一邊。

今文系學子見了他,可叫他一聲賢者。

古文系學子見了他,也可喚他一聲同門。

劉儉聽到這,期待地看向了鄭玄。

可萬沒想到,鄭玄卻搖了搖頭,道:「他適才自己可說了,要克服氣質之偏,物慾之蔽,你如今卻幫他入我門下,豈非走了他自己瞧不起的那些人的路?」

「這……」

盧植聽到這裡,不由有些氣節,但偏就找不到什麼反駁之言。

劉儉心中也不免惋惜,這對於自己的仕途而言,確實是一個大好的良機,但偏偏被自己適才一頓騷操作給攪和了。

若是蒼天再給他一個機會,他一定不像是剛才那般風騷浪蕩。

「賢侄雖不可為老夫門生,不過卻還可有另一條路可走?」鄭玄摸著自己的鬍鬚,高聲莫測的笑看著劉儉。

「還請師叔明言。」

鄭玄笑呵呵地道:「老夫家中有醜女,願以為妻,賢侄願娶否?」

這話說出來,在場中人盡皆色變。

要把女兒嫁給劉儉?

別的且不說,你可是黨人啊,若娶了你的女兒,他還如何入仕,還有什麼前途可言?

你這不是毀人麼?

盧植捏著手中的酒卮,骨關節隱隱似乎都變白了。

鄭老頭,你發什麼瘋!到這來找罵不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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