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曼成目前沒有辦法不撤離宛城。

他是張角委任在南陽郡的總督渠帥,引導各方渠帥攻城南陽,力爭突破宛城,完成從南方合為雒陽的戰略目標,與張角會師於雒陽。

所以,黃巾諸部在南陽的戰略,就是以張曼成一軍作為主力攻打官署,其餘的諸大小方渠帥則是去南陽的南境諸縣,攻打望族鄔堡,提供給張曼成在北境前線需要的糧秣輜重和兵甲器械。

一開始分工的時候,說的倒是很好聽,但是真到了實施的時候,卻完全走了樣。

張曼成在北方與南陽太守褚貢、荊州刺史徐繆的刺史部兵馬交戰,頗為盡心,戰事也一度順遂,褚貢和徐繆連連敗退,讓張曼成將兵馬壓制到了宛城邊境。

但問題是,後方的補給卻一直不給力。

那些小方渠帥,如獅須,黃山,鐵眉等部,倒是在南陽的南境打下了諸多鄔堡,搶奪了無數的糧草輜重還有軍械,按道理來說,張曼成完全可以得到豐厚的補給,武裝手下軍士,并力向前,拿下宛城。

但可惜的是,那些在南方的黃巾小方渠帥在見識到瞭望族的「豪富」之後,初心變了。

他們提供給前線的張大帥的糧秣少的可憐,緊緊只夠維持用度,軍械馬匹也都是各家望族囤積之中最差的一部分,大頭的糧秣和優質的鐵器、財貨都被小帥們據為己有。

也因此,張曼成嘗到了後繼乏力,難以繼續北進的難受滋味。

他眼下,實在是沒有充足的補給作為支撐!

本來,張曼成最近不斷的派人去後方遊說催促各路小方,讓他們以大局為重,火速將輜重運抵宛城前線。

畢竟宛城是南陽第一大縣,同時也是雒陽在南陽郡的經濟重鎮,更是黃巾軍北上攻雒的踏板。

如今褚貢將所有兵將都收在宛城,拼盡死力防守,張曼成打的非常吃力。

他現在急需後方的補給!

但是,當得知了在南陽郡流傳的讖緯童謠之後,張曼成心中就明白,他不能繼續在宛城待了。

後方的那些小方賊眾本就有擁財自守的割據之勢,如今讖緯一出,張曼成第一件想到的事,就後方諸小方在南境會不會彼此爭強,會不會出現內訌譁變。

宛城中的軍力不弱,張曼成本部雖有十萬黃巾,但多為烏合之眾,一時三刻難以攻克宛城,說不定要打長久戰。

可若是要打長久戰,就必須要有一個穩定的後方補給線。

眼看著後方諸小渠帥們或許即將內訌,張曼成又如何能在宛城繼續攻伐?

他必須將後方的危機消滅在萌芽狀態。

故而,張曼成只能暫時捨棄宛城,驅兵南下,先想辦法穩固後方,然後再回師來奪宛城。

……

谷城之中,南陽黃巾賊獅須正在縣城中大宴手下的一眾黃巾將校。

在黃巾南陽諸路之中,目前戰果最大的人乃是張曼成,但論及財貨所獲最多者,則是小方渠帥獅須,他乘著張曼成,趙弘等人在北方與官軍周旋之時,與其餘幾路渠帥在南陽郡的南境攻打搜掠望族鄔堡。

南陽帝鄉的世家望族雖在轉型經學閥閱之門時被汝潁的望族超越,但底蘊依舊很大。

縱然是望族本家的鄔堡難攻,但那些偏支鄔堡中也是儲藏頗豐,特別是南陽郡大兩大家族陰家和鄧家,所囤極多。

除了兩族本家鄔堡外,在南陽郡的南邊還有許多莊園,這些莊園中的財貨和糧秣儲備,就足以讓黃巾們享受一陣子了。

獅須帶著手下中人搶劫了數家鄔堡後,又占據了谷城,將所劫掠到的財貨輜重,全部挪移至了谷城,然後便緊閉城門不出,任憑張曼成派人來催,也知裝作不知。

獅須一部在谷城內夜夜笙歌,縱情歡愉。

渠首獅須喝的酩酊大醉,還不忘吩咐手下人去縣城中尋兩個良家婦人晚上送到他這裡來為他暖榻。

酒至半酣時,有人向獅須諫言:「渠帥可知,今日南陽之地,流傳著一篇讖緯童謠?」

獅須打著酒嗝:「什麼童謠?」

手下將士便將一篇寫好的童謠給獅須呈遞了上去。

獅須展開來看,只是瞧了幾眼,就一臉不耐地扔在了一邊。

不是他不願意看,實在是當中有許多字他不認得。

「有何話,只管說來!」

手下人連忙將這讖緯童謠的內容大概給獅須說了一遍,又道:「依照這童謠中的內容,在南陽之地,當有大能者於甲子年稱王也!」

獅須聞言,不由精神一振:「當真?」

古人多迷信,特別是在當今這種大環境下,更是如此。

黃巾中人對於神學的崇拜程度,更是遠超常人。

「渠帥,這篇童謠當中蘊含讖緯之學,我近日特意在附近找了幾個方士,讓他們進行甄別,其言既符合易之規律,又與天象年月暗和,言辭嚴謹,只是雖傳於南陽諸縣的孩童口中,卻難尋源頭,想來定是天授!」

獅須恍然地點了點頭,道:「依照這上面的言論,能得三縣十鄔堡者,可為王?」

「正是如此,如今渠帥已經連克六鄔,占據谷縣,聲威已立,只要再稍作進取,占據兩縣,則可稱王!」

獅須撓了撓自己的下巴,奇道:「此事可行?」

「如何不行?當年高皇帝不過一亭長,也能帶一群微末之眾據守縣城!渠帥大才,率眾縱橫南陽諸地,勳業遠勝剛起兵時的漢高祖,難道還當不了一王乎?」

「如今天下大亂,天公將軍滅漢必矣,黃天之世,諸大小方渠帥皆可為王!」

獅須出身不高,也無甚學識,聽了手下人的忽悠,再加上近日攻克諸多豪族鄔堡之後,得了許多糧秣鐵器,更兼輜重無數,風頭正勁,一時間有些飄飄然了。

他沒有將這些所獲得的的財貨提供給北方的張曼成主力軍,反倒是統統據為己有,私心甚重。

如今聽了手下人的忽悠,更加有了割據縣城之心。

至於什麼黃天之世,均平富……都是胡扯,跟他無甚關係了。

至於他手下統領的這些黃巾教眾,一開始嚷嚷著要均平富嚷嚷的很歡,可是當幾家鄔堡中的財富擺在教眾們眼前的時候,這些黃巾教眾的思想就全都轉變了。

他們現在和他們的主帥獅須一樣,只想緊守這些來之不易的財富!

別人是貧是富已經跟他們再無關係。

獅須猶豫道:「只是讖緯言中,需據三縣方有成王之姿,我如今只有一縣之地,還需再打下兩縣才是,而其他的諸路教眾,例趙弘,韓忠,黃山,鐵眉等諸路亦在南陽攻城奪地,我們還需搶在他們前面才是!」

「渠帥,既然還未能打下三縣為王,莫如先稱公,以威勢壓人,再名正言順的去攻打新野,穰等諸縣,隨後再割據南陽稱王,招各路義軍來投!天公將軍為穩定人心,也不會怪罪。」

獅須和他手下一眾黃巾將校,都是一群短視之人,同時沒甚學問見識,需知張角尚不過自稱將軍,他們居然就惦記著稱王,稱公。

一夜商議之後,為眼前之利所驅,小方渠帥獅須真的干出了荒天下之大謬的事。

數日之後,獅須在谷城的大纛旗變了。

原先是『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的大纛,現如今則是變成了『谷公』二字。

獅須自稱為『谷公』,並開始大封手下諸將校,設了大將軍,丞相,御史大夫,大司馬等職,整體的建制可謂是一塌糊塗。

張角若知,必然氣死。

……

與此同時,正屯紮在南陽邊境的劉儉,正在聽手下斥候彙報著南陽諸路各路兵馬的情況。

在劉儉抵達南陽之前,宛城的形勢本就已經是岌岌可危。

張曼成攻打宛城甚急,只是沒有想到南陽南境的諸路賊寇在劫持了豪族鄔堡輜重鐵器後,竟然皆開始擁兵自重,呈現了據守縣城的守成態勢。

特別是屯兵在谷縣的黃巾渠帥獅須,居然荒謬可笑自稱谷公,立了一票丞相,大將軍,御史大夫,大司馬,官職建制混亂的一逼。

此舉無異於將他一路兵馬獨立成了黃巾軍中的一國,這讓張曼成還如何統領餘眾?

而且更為惱人的,一個乾了蠢事,很快就蹦出來了第二個,第三個。

董扶的那首童謠在南陽郡諸地瘋傳,除了獅須之外,其他的幾個渠帥也不免起了心思。

於是,渠帥鐵眉自稱葉公,渠帥雷公自稱雷公,渠帥黃山自稱穰公。

不過有幾個人還算比獅須有點文化,至少沒有設丞相,大將軍。

隨後,各路渠帥開始向南陽郡南部其他的鄔堡發動進攻,彼此之間發生了碰撞。

為了能夠奪取更多的錢糧鐵器等實際利益,同時也為了那個遙不可期的夢想,南陽黃巾諸路發生內訌摩擦。

在攻打新野鄧氏鄔堡期間,鐵眉和獅須為了爭奪實利,爆發了激烈的衝突。

兩支兵馬剛剛設立的大將軍和大丞相都親自上陣,至於其他的什麼御史大夫,尚書令,驃騎將軍之流就更不用說,將士們死傷甚眾,光是三公九卿級的高階層人物,就在這場衝突中死了不下十七八人,對一國建製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

而不止是這兩路兵馬,其餘黃巾諸路也因為諸如此類的事情,開始爆發內訌,諸軍之中,為了爭奪物資和利益,內戰頻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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